郑大风啧啧道:“传道人当得还凑合,你这护道人当得可真不咋的啊。”
陈平安哈哈大笑,毫无诚意地抱拳打趣道:“见谅见谅,我这五境武夫,做得可不能更好了。”
郑大风翻了个白眼,自怨自艾道:“以后还怎么找媳妇哟?”
裴钱拿了个鸡毛掸子扛在肩上,说是要给那根行山杖休息休息,到了后院这边,见人就说好话,说希望老魏赶紧找到个漂亮小媳妇;希望小白下棋越来越厉害,争取当个天下第一百;希望右边姐姐越来越年轻,一辈子不长皱纹;希望朱敛今年做出更好吃的饭菜;希望赵姓阴爷爷的境界嗖嗖嗖往上涨,以后就带她去天上玩儿;希望郑大风铺子生意兴隆。
裴钱最后希望陈平安在新的一年里,财源滚滚来,挡都挡不住,金子银子宝贝们多得没处放。
显而易见,她在新的一年里,是再也不想当个赔钱货了。
不知是裴钱转运了还是如何,一张连朱敛都害怕的小乌鸦嘴,却变成了一张金口,当天灵验。
正月初一,按照宝瓶洲的风俗,扫帚倒立,不迎客不远行不劳作,只管吃喝玩乐,可是范峻茂依然在上午来到了灰尘药铺,除了询问陈平安何时再次去往云海炼化本命物外,还给陈平安带来了三袋子金精铜钱,厌胜、供养和迎春钱各一袋,累计三十几枚,全是大骊宋氏皇帝自己掏的腰包,而且保证之后还有,因为随着大骊铁骑南下,一路上别说是各国朝廷禁绝的淫祠,就是一些不识时务的山岳正,一尊尊金身都可以敲碎打破,碎片用以铸造金精铜钱。
陈平安望向郑大风,后者亦是一头雾水,问道:“跟骊珠洞天烧制本命瓷差不多,金精铜钱如今不是已经不再铸造了吗?”
范峻茂嗤笑道:“所以说这才是大骊宋氏赔罪的诚意所在,不然如何显出大手笔?”
郑大风想了想,道:“除非是老头子给宋氏皇帝施压,不然大骊王朝不至于如此割肉,这些金身碎片,收藏起来,用来给未来其余三尊山岳大涂抹金身,更加划算。”
陈平安点头赞同。
郑大风便有些疑惑:“不像是老头子的风格啊。”
范峻茂没好气道:“先前一艘从北俱芦洲往南走的跨洲渡船,本来不会在龙泉渡口停留,结果有个汉子直接从天上砸到了地上。如今西边大山那么多势力扎根,修建府邸,人多眼杂,这个消息,已经在宝瓶洲北方传开了,都知道宝瓶洲除了宋长镜,还有一位传说中的十境武夫。”
郑大风一抹脸,道:“那是李二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咱们老龙城。”
范峻茂心中有数,道:“按照行程,如果愿意砸钱,快一些南下老龙城,应该就是这几天。”
郑大风掰手指计算一下,笑道:“从北俱芦洲到东宝瓶洲最北方的大骊王朝,再到最南边的这里,赶得挺匆忙啊,不过估摸着是老头子拦了一拦。”
郑大风轻声问道:“桐叶宗那边?”
范峻茂冷笑道:“老龙城的这些个废物地仙,哪敢跨海去桐叶洲晃荡刺探消息,本来宝瓶洲就矮人一头,桐叶宗又是桐叶洲最跋扈的山头,没谁愿意招惹。一些个内幕,最多就只有苻家会稍微知道点,其余几大姓氏,关于桐叶宗那边的动静,跟聋子差不多。不过,我估计桐叶宗那边出了大问题,苻畦除了那块老龙布雨佩,又拿出了一样我都想不到的东西,要我转交给陈平安。只是苻畦也说,尚须苻家祠堂商议此事,但是他会争取通过议程,陈平安何时离开老龙城,何时送到。你们两个,不妨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陈平安赶紧把院子里的裴钱喊到身边,大致说了下苻家的情况,然后语重心长道:“你来猜猜看,东西往好了猜。”
裴钱认真思量了一番,怯生生道:“该不会是一件半仙兵吧?”
范峻茂顿时无言。
陈平安和郑大风相视一眼,皆大笑起来。
正月初五这天。
那个外乡老人待在灰尘药铺这边嗑瓜子唠嗑,裴钱陪着跟他鸡同鸭讲,一老一小,各自吹牛,两不耽误。
除了老人,药铺今天又多了个客人——一个身材矮小精壮的汉子,走入了小巷。
门槛边坐在板凳上的老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不是,眼前这汉子,可比山上的玉璞境修士稀罕多了。
画卷四人虽还未亲眼见到此人,可在那人缓缓走向药铺之时,几乎同时心中悚然,就像看到了一条巨大蛟龙,硬生生挤入了一条溪涧水沟。这是一种同为纯粹武夫之间的心灵感应。
世间竟有这种武人?
发现陈平安和郑大风并不紧张后,画卷四人这才放下心来。
魏羡用手摩挲着下巴,朱敛眼炙热,卢白象和隋右边也停下了手谈对弈,隋右边一根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一枚棋子。
陈平安和郑大风一起走到铺子前面。
郑大风佝偻着腰,左看右看,第一句话问道:“嫂子咋没来?”
那汉子看着郑大风,木讷的脸庞上没有太多表情,答道:“如果不是师父要我等等,这会儿已经在桐叶宗山头了。”
郑大风挠着头,不说话。
然后汉子望向陈平安,抱拳道:“陈平安,那趟出远门,一路走下来,李槐懂事多了,而且都不是一些书本上能学到的,我李二得谢你。当年齐先生教李槐教得好,齐先生走了,你也教得很好,我其实得喊你一声陈先生。今天我还得赶着去桐叶洲拆那杜懋的祖师堂,就不多聊了。反正就几句糙话,撂在这里,一般只有家里人受了欺负,我李二才出拳。但是我保证,以后你陈平安只要让人捎句话,要我李二捶谁,我立马就赶过去捶谁,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李槐他爹!”
李二再次抱拳,沉声道:“走了!”
汉子就这么走了。
在李二到达老龙城后,老龙城形势就真正趋于明朗了,虽然这位十境武夫只是在灰尘药铺露了一面,但称得上一锤定音。
可能包括孙家在内的各大姓氏,犹然不知,但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不过是“按部就班”四个字而已,老龙城的一张张算盘和一本本账本,会不断往北,距离已经驻扎在宝瓶洲中部的大骊宋氏铁骑,越来越近。
对此,苻家、范家和灰尘药铺,最先知道答案。
在李二离开这天,范家一行人就大摇大摆来拜年了。来的都是陈平安的熟人,范峻茂、范二这对姐弟不说,还有桂花岛的桂姨,以及她的唯一嫡传弟子金粟——这位当初侍奉陈平安去往倒悬山的桂花小娘,最后是金丹境老剑修马致,曾给陈平安喂过一段时间的剑。桂姨几乎从不会登岸,桂花岛每年两次来往于老龙城和倒悬山,而范家祠堂许多老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她一面。
那个在朱敛眼中,“读书功夫很深”的外乡老人,原本以为今天又是无趣的一天,连那位隋姓女子都要见不着,不承想一下子见到了这么多女子忙前忙后,十分殷勤高兴,只差没说自己是灰尘药铺的店伙计了。跨过铺子门槛后,桂姨看了外乡老人一眼,老人刚好也看了她一眼,桂姨按下心中疑惑,微微一笑。老人心想,这位夫人,虽然中人之姿,可是性情温柔,实在是寻常男子娶回家相夫教子的首选,难怪姜尚真只管生不管养的那个长子,要拿宗门的名头来压她,希望跟范家购买这艘桂花岛,开辟出一条去往倒悬山的成熟航线。
桂姨却没能看出老人的底细深浅,只是依稀觉得老者“身无垢,气轻灵,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