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的次数越来越多,于是都开始或多或少将视线投注在这个年轻读书人身上。
对于这些幕后视线的关注,以及日常点滴的诸多纠缠,龙泉郡官署胥吏私生子出身的林守一,既没有志骄意满,也没有不厌其烦。
修心也是修行。昨日今日砥砺心境越肯下苦功夫,明日将来破境瑕疵才会越少。
因为游历的关系,见闻颇多,林守一对于大隋朝野的风起云涌,对于原本一洲北方文风最为鼎盛的王朝弥漫的悲怆氛围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就连家乡大骊铁骑南下的势如破竹,亦是不上心。
林守一除了学习那个书院老夫子传授的雷法,一直勤勉研习那部得自棋墩山的《云上琅琅书》。
此次跟随老夫子去了趟大隋边境的北岳,和一座名为霄山的仙家洞府,耗时三月之久。林守一生平首次乘坐了一艘仙家飞舟,为的就是近距离观看一座雷云,景象壮阔,惊心动魄。老夫子御风而行,离开那艘摇摇晃晃的飞舟,施展了一手手抓雷电的通,收集在一只名为雷鸣鼓腹瓶的专门用来承载雷电的仙家瓷瓶中。老夫子将其当作礼物赠送给了林守一,便于林守一返回书院后汲取灵气。
今夜,林守一独自行走于夜幕中,去往藏书楼观看典籍,值夜夫子自然不会阻拦,儒家书院规矩虽多,却并不死板。
林守一登上书楼,挑灯夜读,直到天明。
成为练气士后,只要气温养得当,林守一熬夜读书亦不会疲倦。
林守一放回书籍,来到窗口,正是天地间浊气下沉、清气上浮之际。
练气士眼中的世界,与凡夫俗子所见截然不同。肉眼凡胎,看不见灵气的流转,煞气的升腾,阳气的集聚,阴气的飘散。只是凡夫俗子的一座座洞府大门紧闭,虽然无法接受灵气浸染淬炼,延年益寿,却同时可以不受世间种种罡风吹拂激荡,生老病死,皆由天定。
对此,崔东山曾经吟诗,让林守一无比向往:
风高浪快,万里骑乘蟾背,身游天阙,俯瞰积气蒙蒙。醉里仙人摇桂树,人间唤作清风。
进入书院后,翻阅那些泛黄典籍,得知传闻中的上古仙人确实可以去那日殿月宫,与那灵共饮仙酿,可醉千百年。林守一对此充满了憧憬。
林守一突然叹了口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希望那名杨柳依依的女子能够陪在自己的身边。
林守一想起她后,便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意。若是大隋京城女子看到这一幕,恐怕就要心摇荡了。
林守一这几年也会偶尔想起那趟少年时懵懵懂懂的游历,走得有惊无险,处处新。第一次见到山泽精怪,第一次见到土地祇,第一次拿到修行机缘,第一次入住仙气萦绕的仙家客栈,第一次见到与人等高的彩绘门,第一次得到馈赠小书箱和玉簪子,第一次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隋书院,跟一起游历至此的那些人同仇敌忾,共渡难关。
林守一突然有些遗憾。好像那个人离开后,所有人就散了,哪怕还在一座书院,经常会碰个面,可人心已散。
一条清浅的源头之水,开始分汊,各奔东西,虽然像是在逐渐壮大,变成了李槐这样的欢快溪涧、自己这般开始浩荡起伏的江河,或是李宝瓶那般选择停步等待的湖泊,又或是于禄、谢谢那样的深井、地下河流,可回头再看,当年最早的时候,吵吵闹闹,磕磕碰碰,大家都是满腿泥泞,草鞋竹箱,风餐露宿,有人值夜……
林守一叹了口气。回不去了。
于禄学舍起先并无同窗居住,后来搬进来一个皇子高煊,两人形影不离,关系莫逆。
只是前不久于禄又成了一位“孤家寡人”,因为高煊悄然离开了山崖书院,去了龙泉郡披云山上的那座林鹿书院,说是求学,真相如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无非是质子罢了。大骊宋氏和大隋高氏签订那桩山盟后,除了高煊,其实还有那个十一境的大隋京城高氏守门人,与黄庭国那条本来辞官退隐山林的老蛟,一起成了大骊新建的林鹿书院的副山长。
于禄当时将高煊送到书院山脚就不再相送。
今天清晨,于禄破天荒敲响了一座独栋小院的院门。开门之人,是谢谢。
于禄看到了手持扫帚的谢谢。
看来哪怕崔东山已经离开书院一段时间,她每天还是勤勤恳恳做着丫鬟婢女的事务。
谢谢板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于禄微笑道:“突然想起来很久没见面了,就来看看。”
谢谢问道:“现在已经看过了,然后?”
于禄无奈道:“进去喝杯茶,不算过分吧?”
谢谢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于禄这个她本该敬称为太子殿下的年轻男人步入院子。
院子不大,打扫得很干净,若是到了容易落叶的秋天,或是早些时候容易飘絮的春天,应该会辛苦些。
谢谢指了指正屋那边,屋门紧闭,檐下廊道以青竹穿成铺就,就像一张大凉席,于禄甚至可以想象夜凉如水时分,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就在此慵懒侧卧观看星象。
谢谢提醒道:“上台阶之前,记得脱鞋,不然你走后我还要多擦拭一次。”
于禄脱了靴子,坐在青竹地板上,这应该是大隋境内某座仙家府邸农家练气士种植的绿竹,寻常大隋权贵,用来制作笔筒已经算是奢侈手笔,文人雅士相互惠赠,十分得体,若是有张避暑睡席或是纳凉竹椅,更是了不起的香火情与财力,只是在这座院落,就只是这样了。
谢谢继续忙碌,没有给于禄倒什么茶水,大清早的,喝什么茶,真当自己还是卢氏太子?你于禄如今比高煊还不如,人家弋阳高氏好歹保住了大隋国祚,而那拨被押往龙泉郡西边大山里担任役夫苦力的卢氏遗民,一年到头烈日曝晒,风吹雨淋,动辄挨鞭子,要不就是沦为货物,被一座座建造府邸的山头买去担任杂役婢女,两者差距,天壤之别。
于禄后仰倒去,问道:“谢谢,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谢谢坐在石桌旁:“没想过。”
身穿书院儒衫的于禄双手叠放在腹部:“你家公子离开书院前,将我揍了一顿。”
谢谢讥笑道:“怎么,打不过他崔东山,就要来拿我当出气筒?不愧是身负半国武运的七境武夫,不过你确定一定能赢过我?”
谢谢被大骊抓住后,那个宫中娘娘让一个大骊供奉剑修在她几处关键窍穴钉入了多颗困龙钉,阴毒至极。后来崔东山帮她拔除了一半,谢谢修为得以恢复到练气士洞府境,之前崔东山离开书院前,又拔掉了几颗,现在谢谢体内只留下最后一颗钉死本命物所在窍穴大门的困龙钉,不过当下她总算重返观海境。再加上崔东山在小院布置了许多秘术,并将阵法中枢开启、驱使和关闭之法都传授给了谢谢,因此谢谢只要身在小院,就有了茅小冬坐镇山崖书院的雏形。
于禄坐起身,微笑道:“真要交手,你还是会输的。”
谢谢哦了一声,色淡漠:“那你真了不起,是我看走眼了,需不需要跟你赔罪道歉?”
于禄又躺了回去,双手当作枕头,感慨道:“你啊。”
同是卢氏王朝余孽,照理该同病相怜、相互搀扶才对,可谢谢内心深处,对这个随遇而安的于禄极其厌恶,而且厌恶得毫不掩饰。
于禄闭上眼睛:“这里躺着舒服,让我眯会儿。”
谢谢犹豫了一下,没有赶人。她其实有些好,为何于禄没有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