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错了,我也不认!我也不改!这辈子都不改!死也不改!”
顾璨脸色狰狞,却不是以往那种愤恨视线所及某个人,而是那种恨自己、恨整座书简湖、恨所有人,然后有着不被那个自己最在乎的人理解的天大委屈。
“我在这个地方,就是与虎谋皮,不把他们的皮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我就会冻死,不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我和娘亲就会渴死饿死!陈平安,我告诉你,这里不是我们家的泥瓶巷,不会只有那些恶心的大人,来偷我娘亲的衣裳,这里的人,会把我娘亲吃得骨头都不剩下,会让她生不如死!我不会只在巷子里边,遇到个喝醉酒的王八蛋,就只是看我不顺眼,在巷子里踹我一脚!
“你知不知道,我在这里,有多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够在我身边,像以前那样,保护我,保护好我娘亲。
“陈平安,你不知道!
“你就只会打我骂我!”
最后顾璨满脸泪水,抽泣道:“我不想你下次见到我和我娘亲的时候,是来书简湖给我们上坟!我还想要见到你,陈平安……”
顾璨呜咽着走出屋子,却没有走远,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陈平安坐在原地,抬起头,对顾氏沙哑道:“婶婶,我就不喝酒了,能给我盛一碗饭吗?”
心中惶恐不安的顾氏赶紧擦拭眼泪,点点头,起身去给陈平安端来一碗米饭,陈平安起身接过那碗饭,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坐下。
桌上又有一碗饭。当年在泥瓶巷的别人家里,陈平安还是个比如今顾璨还要小的孩子,也有一碗饭,就这样摆在桌上。
陈平安抬起一只手,有些颤抖,最后没有拿起筷子,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放在那碗饭旁边。
那本书,是一部老旧泛黄的拳谱。
陈平安伸手轻轻抚平。它陪伴着他走过千山万水,见过无不有的大千世界,见证过陈平安所有的悲欢离合。翻阅了那么多次,依旧齐齐整整,几乎没有任何褶皱。
只给落魄山竹楼老人看过一次,可那次陈平安恨不得老人每翻一页都小心点,唠唠叨叨了无数遍,结果被老人又赏了一顿拳,教训说练武之人,连一本破烂书都放不下,还想在拳意之中装下天下?
给心爱的姑娘看过,当时还没有相互喜欢,因为要识字,要知道拳谱到底讲了什么,才给她看的,当时一样惹来她的不快,误以为陈平安看轻了她,以为她贪图这部拳谱上的那点拳法,会偷学。
一饭之恩,是活命之恩;一本拳谱,还是救命之恩。
陈平安咬了咬嘴唇,没有转头,轻声道:“顾璨,我们当时就说好了,这本拳谱,是我跟你借的,总有一天要还给你。”
顾璨猛然站起身,怒吼道:“我不要,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当时说要还,我根本就没答应!你要讲道理!”
顾璨最后哭着哀求道:“陈平安,你不要这样,我怕……”
在性情偏激又极其早慧的孩子眼中,天底下就只有陈平安讲道理了,一直是这样的。
陈平安没有说话,拿起那双筷子,低头扒饭。一直到吃完那碗饭,他都再没有抬过头。
当顾璨哭着说完那句话后,顾氏脑袋低垂,浑身颤抖,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愤怒。
陈平安轻轻放下筷子,轻轻喊了一声:“顾璨。”
顾璨立即擦掉眼泪,大声道:“在!”
陈平安缓缓道:“我会打你,会骂你,会跟你讲那些我琢磨出来的道理,那些让你觉得一点都不对的道理,但是我不会不管你,不会就这么丢下你。”
陈平安始终没有转头,嗓音不重,但是语气中透着一股坚定,既像是对顾璨说的,更像是对自己说的:“如果哪天我走了,一定是我心里的那个坎,迈过去了。如果迈不过去,我就在这里,在青峡岛和书简湖待着。”
顾璨破涕为笑:“好的!说话算数,陈平安你从来没有骗过我!”
陈平安突然说道:“那今天可能要破例了。”
顾璨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刚刚略微放松下去的身体,再度紧绷,心弦更是如此。
陈平安说道:“之前在来的路上,说在饭桌上,我只听你讲,我不会再说了。但是我吃过这碗饭,觉得又有了些气力,所以打算再说说,还是老规矩,我说,你听,之后如果你想说,那就轮到我听。不管是谁在说的时候,听的人,讲与听的人,都不要急。”
顾璨笑容灿烂,挠挠头问道:“陈平安,那我能回桌子吗?我可还没吃饭呢。”
陈平安点点头:“多吃点,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顾璨抹了把脸,走到原先位置,只是挪了挪椅子,挪到距离陈平安更近的地方,生怕陈平安反悔,说话不算话,转头就要离开这间屋子和这座青峡岛,到时候他好更快拦着陈平安。
然后顾璨自己跑去盛了一碗米饭,坐下开始低头扒饭。从小到大,他就喜欢学陈平安,吃饭是这样,双手笼袖也是这样。那会儿,到了天寒地冻的大冬天,一大一小两个都没什么朋友的穷光蛋,就喜欢双手笼袖取暖,尤其是每次堆完雪人后,两个人一起笼袖后,一起打哆嗦,然后哈哈大笑,相互嘲笑。若说骂人的功夫,损人的本事,那会儿挂着两条鼻涕的顾璨,就已经比陈平安强很多了,所以往往是陈平安被顾璨说得无话可说。
陈平安看了眼顾璨,然后转头,对妇人说道:“婶婶,如果今天再有一个孩子,在门外徘徊不去,你还会开门,给他一碗饭吗?还会故意跟他讲,这碗饭不是白给的,是要用卖草药的钱来偿还的?”
顾氏小心翼翼斟酌酝酿。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我觉得不太会了。
“当然,我不是觉得婶婶就错了,哪怕抛开书简湖这个环境,哪怕婶婶当年那次不那么做,我都不觉得婶婶是做错了。
“所以当年那碗饭,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还有那让我稍稍心安一些,觉得我不是我娘亲嘴里一定不要去做的那个乞丐,而是先欠了婶婶的钱,吃过了饭,我肯定能还上。”
顾氏转过头,抹了抹眼角。
陈平安心平气和问道:“可是婶婶,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那碗饭,我就永远不会把那条泥鳅送给你儿子,你可能现在还是在泥瓶巷,过着你觉得很贫苦很难熬的日子?所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还是要信一信的。也不能今天过着安稳日子的时候,只相信善有善报,忘了恶有恶报。
“我今天这么讲,你觉得对吗?”
顾氏仍是默默垂泪,不说是与不是。她害怕今天自己不管说了什么,对于儿子顾璨的未来来说,都会变得不好,所以她宁肯一个字都不多说。
陈平安懂这个,所以哪怕顾璨说了当年顾氏在那条小泥鳅一事上的选择,陈平安依旧没有半点怨恨。应该感恩的,就感恩一辈子。后边发生了什么,对也好错也好,都覆盖不了最早的恩情,就像家乡下了一场大雪,泥瓶巷的泥路上积雪再厚,可春暖花开后,还是家家户户门口那条熟悉的道路。唯一的不同,就是陈平安走了很远的道路,学会了不以自己的道理去强求别人。所以今天先前在饭桌上,他愿意仔细听完顾璨所有的道理,听完小鼻涕虫如今所有的内心想法。
陈平安挤出一个笑脸:“婶婶你放心,我不会强行要顾璨学我,不用这样,我也没这个本事,我就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做点我和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