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边摊子也叫了一碗馄饨,正是他觉得那个头戴斗笠的年轻游侠是个好下手的。
妇人顾不得擦拭嘴角血迹,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大棉布,收拢好那些碎瓷片,仓皇离去。毕竟人来人往,碍着了真正的仙老爷,可就不是两脚几巴掌的小事了。
妇人离开壁画城的斜坡入口,到了一处巷弄的宅子,门口张贴着有些泛白的门、对联,还有个最高处的“春”字。她揉了揉脸颊,理了理衣襟,挤出笑容,这才推门进去,里面有两个孩子正在院中玩耍。
妇人关上院门,去灶房烧火做饭,看着只剩底部薄薄一层的米缸,轻轻叹息。
等到她做完一顿寒酸饭菜,一个孩子突然雀跃飞奔,屁股后边跟着个更小的,一起来到灶房,双手捧着两枚雪白钱币,两眼放光,问道:“娘亲娘亲,门口有俩钱,你瞧你瞧,是不是从门老爷嘴里吐出来的啊?”
妇人愣在当场。哪来的两枚雪花钱?
有钱人可没兴趣逗弄她这一家三口,她也没半点姿色,自己两个孩子更是普普通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一位头戴斗笠的青衫剑客走出巷弄,自言自语道:“只此一次,以后这些别人的故事,不用知道了。”
他缓缓而行,转头望去,看到两个都还很小的孩子,使出全身气力埋头狂奔,笑着嚷着买糖葫芦喽,有糖葫芦吃喽。
那个青衫剑客也跟着笑起来,扶了扶斗笠,这些年总是幽幽沉寂的眼,少有如此暖意的时候,又自语道:“那以后就再知道一次?”
不知为何,下定决心再多一次“庸人自扰”后,大步前行的青衫剑客,突然觉得自己心胸间,非但没有拖泥带水的凝滞沉闷,反而觉得天大地大,这样的自己,才是真正处处可去。
壁画城占地相当于一座红烛镇的规模,只是街巷凌乱,宽窄不定,多有歪斜,而且少有高楼府邸,除了豆腐块大小的众多店铺,还有许多摆摊的包袱斋,叫卖声此起彼伏,像那乡野村庄的鸡鸣犬吠,当然更多的还是沉默的行脚商贾,就那么蹲在路旁,笼袖缩肩,对街上行人不搭理,爱看不看,爱买不买。
关于壁画城的来源,众说纷纭,尤其是那一幅幅绘满墙壁的天庭女官图,仪态万千,惹人遐想,选址此地开山的披麻宗,对此讳莫如深。
陈平安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跟随同样是慕名而来的一股浩荡人流,来到了一堵壁画前。山壁高达十数丈,气势十足。陈平安站在人群当中,跟着仰头望去,壁画内容是一位身姿婀娜的女侧身像,似在前行,采飞扬,脚下有朵朵祥云,腰间系有一块当世已经不太常见的行囊砚。不知是光线的关系,还是壁画灵气蕴藉,只见女眼流转,宛如活人。
这幅被后世取名为“挂砚”的女壁画,色彩以青绿色为主,不过也有恰到好处的沥粉贴金,如画龙点睛,使得壁画厚重而不失仙气。粗看之下,给人的印象,犹如书中行草,用笔看似简洁,细究之下,无论是衣裙皱褶、佩饰,还是肌肤纹理,甚至还有那睫毛,都可谓极其繁密,如小楷抄经,笔笔合乎法度。
想来那作画之人,必然是一位出入化的丹青圣手。
陈平安只是粗通北俱芦洲雅言,所以身边的议论,暂时只能听懂大概。地下城中的八幅壁画,数千年以来,已经被各朝各代的有缘人,陆陆续续取走五份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福缘。当五位女走出壁画,选择侍奉主人后,彩绘壁画就会瞬间褪色,虽然画卷纹路依旧,但是变得如同白描,不再绚烂多彩,并且灵气流散,所以五幅壁画,被披麻宗邀请流霞洲某个世代交好的宗字头老祖,以独门秘术覆盖画卷,免得失去灵气支撑的壁画被岁月销蚀殆尽。
来此赏景的游客,多是欣赏那位女倾国倾城的容颜。陈平安当然也看,不看白不看,到底是壁画而已,看了还能咋的。
只不过陈平安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那块悬在女腰间的小巧古砚上,依稀可见两个古老篆文为“掣电”。之所以认得,还要归功于李希圣赠送的那本《丹书真迹》,上面的许多虫鸟篆,其实早已在浩然天下失传。
这幅壁画附近,开设有一间铺子,专门售卖这幅女图的摹本临本,价格不一,其中以双钩廊填硬黄本,最为昂贵,一幅团扇大小的,就敢开价二十枚雪花钱。不过陈平安瞧着确实画面精美,不但形似壁画,还有两三分似,便买了两幅,打算将来自己留一幅,再送给朱敛一幅。
朱敛说过,收藏一事,最忌讳杂而不精。
铺子是一对少年少女在打理生意,少女不怎么爱搭理客人,少年却尤其伶俐,一瞧陈平安买了两幅铺子里最贵的廊填本,就开始给这位贵客隆重推荐一套装有五幅女图的廊填硬黄本,以鲜红木盒搁放。少年说光是这木盒,造价就有好几枚雪花钱。
陈平安伸手轻轻抹过木盒,木质细腻,灵气淡却醇,应该是仙家山头出产。
少年还说其余两幅女图,此处买不着,客人得多走两步,在别家铺子才可以入手。壁画城如今犹存三家各自祖传的铺子,有老辈们一起订立的规矩,不许抢了别家铺子的生意,但是五幅已经被披麻宗遮掩起来的壁画摹本,三家铺子都可以卖。
陈平安想了想,说再看看,就收起那幅“挂砚”女图,然后离开了铺子。
至于女机缘什么的,陈平安想都不想。
一群客人七嘴八舌在说,那女一旦走出画卷,就会侍奉主人终生,历史上那五位画卷中人,都与主人结成了仙道侣,至少也能双双跻身元婴地仙,其中一位修道资质平平的落魄书生,更是在得了一位“仙杖”女的青眼相加后,一次次出人意料地破境,最终成为北俱芦洲历史上的仙人境大修士。既抱得美人归,又当了山巅仙,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陈平安当时就听得手心冒汗,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只差没有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壁画上的女前辈眼光高一些,千万别瞎了眼看上自己。
此后陈平安又去看了其余两幅壁画,还是买了最贵的廊填本,样式相同,邻近店铺同样售卖一套五幅女图,价格与先前少年所说的一样,一百枚雪花钱,不打折。这两幅女天官图,分别被命名为“行雨”和“骑鹿”,前者手托白玉碗,微微倾斜,游客依稀可见碗内波光粼粼,一条蛟龙金光熠熠;后者女身骑七彩鹿,裙带拖曳,飘然欲仙,这尊女还背负一把青色无鞘木剑,篆刻有“快哉风”三字。
一路上陈平安夹杂在人流中,多听多看。
其中一番话,让陈平安这个财迷上了心,打算亲自当一回包袱斋,这趟北俱芦洲,除了练剑,不妨顺便做做买卖,反正咫尺物和方寸物当中,位置几乎已经腾空。
有行人说是壁画城这边的女图,由于画工绝美,又有噱头,一洲南北皆知,在北俱芦洲的北方宫廷官场颇受欢迎,经常有修士出价极高,甚至还有豪阀仙师愿意支付五枚小暑钱,购买八幅齐整的一套壁画城女图。
陈平安细细思量一番,一开始觉得有利可图,继而觉得不太对劲。陈平安便多打量了一下不远处那拨闲聊游客,瞧着不像是三座铺子的托儿,又一琢磨,便有些明悟。北俱芦洲疆域广阔,骸骨滩位于最南端,乘坐仙家渡船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何况女图此物,卖不卖得出高价,得看是不是对方千金难买心头好,比较随缘,多少得看几分运气,再就是得看三间铺子的廊填本套盒,产量如何,林林总总,算在一起,也就未必有修士愿意挣这份比较吃力的蝇头小利了。
当然,也有可能铺子这边和骸骨滩披麻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