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却极为轻灵,几乎不溅尘土,如同东宝瓶洲藩属小国的江湖高手,身上披挂的铠甲极为精良,篆刻有道家符箓,金线银线交错,莹光流淌,显然不是凡品。魁梧阴灵几乎全部覆有面甲,些许裸露出来的肌肤,呈现青黑之色。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东宝瓶洲修士在大渡口行走,谨小慎微,多有克制,相比之下,北俱芦洲的修士,无论境界高低,色旁若无人,十分豪放。
如果裴钱到了这边,估计会觉得如鱼得水。
陈平安又要了两碗阴沉茶,倒不是口渴到了需要牛饮的地步,而是茶摊的规矩就是三碗茶水卖一枚雪花钱,喝不到三碗,也是一枚雪花钱起步。
陈平安没那么着急赶路,就慢慢喝茶。摊上十几张桌子坐了大半,都是在此歇脚。据说再往前百余里,会有一处古迹,那边的摇曳河畔,有一尊倒地的远古铁牛,来历不明,品秩极高,接近于法宝,既未被摇曳河河沉入河中镇压水运,也没有被骸骨滩大修士收入囊中。曾经有位金丹地仙试图窃走此物,河对此视而不见,也未以通拦阻,但摇曳河的河水却暴虐汹涌,铺天盖地,直接将这位地仙卷入河中,活活溺死。在那之后,这尊重达数十万斤的铁牛就再也无人胆敢觊觎。
陈平安刚喝完第二碗茶水,不远处就有一桌客人跟茶摊伙计起了争执,是为了茶摊凭啥四碗茶水就要收两枚雪花钱的事情。
掌柜是个惫懒汉子,瞧着自家伙计与客人吵得面红耳赤,竟然幸灾乐祸,趴在满是油渍的柜台那边独自小酌,身前摆了碟佐酒菜,是生长于摇曳河畔格外鲜美的水芹菜。年轻伙计是个犟脾气,也不向掌柜求援,任由四个客人围住,依旧坚持己见,说要么乖乖掏出两枚雪花钱,要么就有本事不付账,反正茶摊是一两都不少收的。
一位大髯紫面的壮汉,身后杵着一尊气势惊人的阴灵扈从,这尊披麻宗打造的傀儡背着一只大箱子。紫面汉子当场就要翻脸,被一位大大咧咧盘腿坐在长凳上的佩刀妇人劝了句,壮汉便掏出一枚小暑钱,重重拍在桌上,道:“两枚雪花钱对吧?那就给老子找钱!”
这明摆着是刁难和恶心茶摊了。
山上的修行之人,以及一身好武艺在身的纯粹武夫,出门游历,一般来说,都是多备些雪花钱,而小暑钱,当然也得有些,毕竟此物比雪花钱更加轻盈,便于携带。如果是那拥有小仙冢、玲珑武库这些方寸物的地仙,或是自幼得了这些珍稀宝贝的大山头仙家嫡传,则两说。
至于更加金贵的谷雨钱,并不是什么多多益善,因为用得着谷雨钱的地方,不太多,除非是一下山,就直奔大笔交易去的。
果然,年轻伙计直接顶了一句:“你咋不掏出枚谷雨钱来?”
紫面汉子一瞪眼,双臂环胸,喝道:“少废话,赶紧的,别耽误了老子去河祠烧香!”
那掌柜汉子终于开口解围道:“行了,赶紧给客人找钱。”
年轻伙计抓起小暑钱去了柜台后面,蹲下身,接着便响起一阵钱磕钱的清脆声音,然后愣是拎了一麻袋的雪花钱,重重摔在桌上,示威地说道:“拿去!”
紫面汉子笑了笑,招了招手,身后阴灵扈从便抓起那袋子沉甸甸的雪花钱,放入身后箱中。
年轻伙计板着脸道:“恕不送客,欢迎别来。”
紫面汉子又掏出一枚小暑钱放在桌上,狞笑道:“再来四碗阴沉茶。”
年轻伙计怒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
那个盘腿而坐的妇人姿容一般,身段诱人,扭转身躯,越发显得峰峦起伏。她对年轻伙计娇笑道:“既然是做着开门迎客的买卖,那就脾气别太冲,不过姐姐也不怪你,年轻人火气大,很正常。等下姐姐那碗茶水,就不喝了,算是赏你了,降降火。”
其余几张桌子的客人,哄然大笑,有的还怪叫连连,有的直接吹起了口哨,使劲往那妇人身前风光瞥去。
年轻伙计恼羞成怒,正要对这个骚狐狸破口大骂,妇人身边一位佩剑青年,已经跃跃欲试,以手心悄悄摩挲剑柄,似乎就等着这伙计口无遮拦了。
好在那掌柜终于放下筷子,对那个年轻伙计开口道:“行了,忘了怎么教你的了?当面骂人,惹祸最大。茶摊规矩是祖辈传下来的,怪不得你犟,客人不高兴,也没法子,可骂人就算了,没这么做生意的。”
然后掌柜汉子笑望向那拨客人,道:“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但是就像这位漂亮姐姐说的,开门迎客嘛,所以接下来这四碗阴沉茶,就当是我结识四位好汉,不收钱,如何?”
妇人掩嘴娇笑,花枝乱颤。
紫面汉子点点头,收起那枚小暑钱,白喝了新上桌的阴沉茶,这才起身离去。
妇人还不忘转身,抛了个媚眼给年轻伙计。
陈平安皱了皱眉头,瞥了眼桌上其中一只还剩下大半碗茶水的白碗,碗沿上,还沾着些不易察觉的胭脂。
掌柜汉子笑着摇摇头,绕出柜台,抢在年轻伙计之前,将那只白碗随手一丢,抛入摇曳的河水当中。
陈平安喝完了茶水,将一枚雪花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从壁画城至此过河渡口,出现岔路,小路临河,大路稍稍远离河畔。这里头也有讲究。此地河是个喜静不喜闹的性子,而骸骨滩那条大路,每天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据说是容易叨扰到河老爷的清修,所以披麻宗出钱,打造了两条道路供人赶路,喜欢赏景就走小路,跑生意就走大路,井水不犯河水。
陈平安所走小路,行人稀疏。毕竟摇曳河的风景再好,到底也只是一条平缓大河而已,先前从壁画城行来,寻常游客,那股新鲜劲儿也已经过去,坑坑洼洼的小泥路,比不得大路车马平稳,而且大路两侧还有些路边摆摊的小包袱斋,毕竟在壁画城那边摆摊,还是要交出一笔钱的,不多,就一枚雪花钱,可蚊子腿也是肉。
当陈平安沿着河畔小路行去十数里,便依稀听到远处一大丛芦苇荡当中,有一阵有气无力的叫骂声传来,随后走出相互搀扶的四人,正是先前跟茶摊掰腕子较劲的客人。其中那位妇人腹部骤然响起打雷声,娇柔喘气道:“哎哟喂,我的亲娘啊,又来了。”妇人转身一路踉跄小跑向芦苇荡深处,不忘提醒道:“让你那尊刚买的傀儡滚远点,这荒郊野岭的,没给野汉子看去老娘的屁股蛋儿,难道还给一头阴物占了便宜去?”
陈平安目不斜视,加快步伐。
那个紫面汉子瞥了眼陈平安。
身边那个佩剑青年小声道:“这么巧,又碰上了,该不会是茶摊那边合伙捣鼓出来的仙人跳吧?先前见财起意,这会儿打算乘虚而入?”
一位管家模样的灰衣老人揉了揉绞痛不已的肚子,点头道:“小心为妙。”
紫面大汉脸色阴沉,骂道:“没想到这骸骨滩真是无法无天,一个做那不长脚生意的茶摊,都敢如此下作!”
灰衣老人无奈道:“骸骨滩历来就多人异士,咱们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多想想接下来的路途该怎么走。真要是茶摊那边谋财害命,到达河祠庙之前的这段路程,难走。”
佩剑青年望向那个斗笠年轻人的背影,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轻声道:“那先下手为强?在某个地方咱们来个瓮中捉鳖,说不定杀鸡儆猴,对方反而不敢随便下手。”
紫面汉子觉得在理,灰衣老人还想要再谋划谋划,汉子已经对青年剑客沉声道:“那你去试试深浅,记得手脚干净点,最好别丢河里,真要着了道,咱们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