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选址就是朱荧王朝的旧京城,好处是无须消耗太多国力,明面上的坏处是距离观湖书院太近,至于更隐蔽的庙堂忌讳,自然是有些人不太希望新藩王宋睦,凭借陪都和老龙城的首尾呼应,一举囊括宝瓶洲半壁江山。不过最终落址何处,大骊朝廷尚未有定论。
作为大骊首席供奉,阮邛是可以建言的,大骊宋氏新帝也一定会倾听意见,只不过阮邛只会缄默罢了。
阮秀出现在阮邛身旁。
这次出山走过一趟风雪庙的阮邛轻声说道:“以前爹小的时候,风雪庙师长们都觉得世道不会变太多,只需要好好修行,所以我们这些晚辈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现在所有老人都在感慨,已经完全看不透短短几十年后,宝瓶洲会是怎样一个光景。秀秀,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阮秀想了想,答非所问:“龙泉剑宗少一座属于自己的洞天福地。”
阮邛色凝重起来,以圣人通隔绝出一座小天地:“有两件事情:第一,当初龙脊山那片斩龙台石崖,一分为三,分别属于我们龙泉剑宗与风雪庙、真武山。但是你可能不太清楚,风雪庙负责看管、开采的斩龙台,其实差不多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爹一直假装没有看到,所以,这次拜访风雪庙老祖师,提及此事,祖师要我不用去管,相当于默认了斩龙台的不翼而飞。所以,你去那边结茅修行的时候,一样无须理会此事。第二件事,就是你所说的洞天福地,其实杨家铺子那边是可以做买卖的,有现成的,但是估计价格会比较难以接受。其实价格还好说,大不了赊欠便是。”
说到这里,阮邛看了眼女儿,忧心忡忡道:“爹还是不太希望节外生枝。”
说到底,还是不希望阮秀过早入局。
阮邛所做的一切,从离开风雪庙,以消磨修为的代价担任骊珠洞天坐镇圣人,到自立山头,被大骊宋氏邀请担任供奉,等等,一切都是为了女儿。
阮秀却说道:“爹,没问题的。杨老头是哪种脾气,爹你明白吗?”
阮邛笑道:“爹还真不清楚。”
除了齐静春,骊珠洞天历史上那么多三教一家坐镇此地的各方圣人,恐怕没谁敢说自己清楚那位老人的想法。阮邛当然更不例外。
阮秀眺望小镇那边,掏出绣帕,拈起一块糕点,含糊不清道:“很简单,谁更纯粹,谁有希望走得更高,杨老头就押重注在谁身上。我觉得我不算差,所以爹可以去试试看,至于怎么开价,不如就跟那位老前辈说,现成的洞天福地,不管多大,我们龙泉剑宗都要了,至于需要阮秀以后做什么,得看阮秀的心情。”
阮邛疑惑道:“这都行?”
阮秀眯眼而笑,大概是糕点滋味不错的缘故,心情也不错,拍了拍手掌,道:“试试看嘛。”
阮邛犹豫了一下:“真这么聊?”
阮秀点点头。她刚要伸手,阮邛已经施展圣人通,悄无声息出现在杨家铺子后院。
阮秀叹了口气,还想爹带些糕点回来的。
不到半炷香工夫,阮邛一脸古怪地返回秀山这边,看着自己这个闺女,摇摇头,感慨道:“难道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和杨老头做生意,有一点是可以保证的,甚至比世间任何山水誓言更稳妥,那就是这个老前辈说出口的言语,做得准,不用有任何怀疑。
阮秀瞥了眼天幕,心想若是掉些糕点下来就好了。
位于宝瓶洲最南端的老龙城,在苻南华迎娶云林姜氏嫡女、城主迎战九境武夫两件大事后,对于练气士而言,不过就是稍稍喘了口气的工夫,便迎来了一件更大的事情。
大骊宋睦,作为当今大骊皇帝同父同母的弟弟,如今成为宋氏最为煊赫的一位权势藩王,正好就藩于老龙城。其余先帝之子,虽各自也获得了藩王称号,离开大骊去往各大覆灭之国列土封疆,但全是三字王,远远不如宋睦这个一字并肩王,这般风光到吓人的地步。
这对于自由散漫惯了的老龙城而言,本该是一桩噩耗,可是包括苻家在内的几大家族,好像早就与大骊朝廷通过气了,非但没有任何反弹抵触,反而各自在老龙城以北、朱荧王朝以南的广袤版图上,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而且相较于以前的各自为政、界限分明,如今老龙城几大族开始相互合作,例如范家就与孙家关系紧密。无论是谁与谁一起打算盘挣钱,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些老龙城大族的商贸路线,都有大骊帮忙开道,只要手持太平无事牌,就可以向沿途所有大骊铁骑、宋氏藩属国寻求帮助。所以当苻家让出半座老龙城内城作为宋睦的藩王府邸时,已经没有人感到怪。
不过作为一洲枢纽重地的老龙城,起先生意还是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不少将老龙城当作一块世外桃源和销金窟的练气士悄悄离开,静观其变。但是随着南边大洲的桐叶宗、玉圭宗先后表明态度,老龙城的买卖,很快就重返巅峰,生意昌隆,甚至犹有过之,尤其是宋睦入主老龙城后,并未改变任何现状,诸多修士便纷纷返回城中,继续享乐。
这天一个脱了藩王蟒袍的年轻人,离开藩邸,带着婢女一起去往外城一座陋巷药铺。
没有任何扈从,因为不需要。年轻人袖子里蜷缩着一条头生犄角的四脚蛇。更何况老龙城苻家家主,就等于是他的私人供奉。
已经关门有几年的药铺那边,刚刚重新开张,铺子掌柜是个老人。铺子里还有一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郎,皮囊俊美得不像话,身边跟着个好似痴傻的稚童,倒是也生得唇红齿白,就是眼涣散,不会说话,可惜了。
宋集薪走入巷子,秋意清凉,身边的婢女稚圭姿容愈加出彩。
当主仆二人跨过药铺门槛,那个老掌柜初来乍到,没认出眼前这个年轻公子哥的身份,笑问道:“可是买药?客人随便挑,价格都写好了的。”
宋集薪皱了皱眉头,瞥了这个老人一眼,便开始挑选药材。稚圭自己从药铺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
老人笑了笑,这俩小家伙,还真不见外。
他如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在整个宝瓶洲都敢横着走,当然前提条件是跟在那个白衣少年身边。
这个老掌柜,正是在彩衣国胭脂郡谋划不成的琉璃仙翁陈晓勇,他非但没有取得金城隍沈温所藏的那枚城隍爷天师印,还差点身死道消,连琉璃盏都没能保住。所幸国师大人和绿波亭,双方都没计较他这点疏漏。这也正常,崔大国师那是志在吞并一洲的山巅人物,哪里会介意一时一地一物的得失。不过当那个白衣少年找到他的藏身处后,他还是被坑惨了。怎么个凄惨?就是惨到一肚子坏水都被对方算计得点滴不剩,如今他只知道这个姓崔的少年,是大骊所有南方谍子死士的负责人。
宋集薪心湖起涟漪,得到那句话后,开始走向药铺后院。
刚掀起竹帘,琉璃仙翁陈晓勇赶紧说道:“客人,后边去不得。”
宋集薪笑道:“我叫宋睦。”
琉璃仙翁陈晓勇想了想,笑容尴尬道:“客官自便。”
宋集薪转头望向门口那边:“不一起?”
稚圭转头笑道:“我就算了。”
她这辈子只怕三个人,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不在这座天下了,最后一个的半个,就在后院那边。
宋集薪便独自去了后院,走向大门打开的正屋那边,脚步轻缓,入门之前,还正了正衣襟。
他宋集薪能够活到今天,是屋子里边的那个人和叔叔宋长镜,一起做出的决定。至于他那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