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自然无从说起。幸好前日来了口信说清明前后归家。
瓶儿摇首:“夜色已晚,恐怕县主娘娘今日不能归家,但明日应该能回来罢。”她见卓枝面色疲惫,想了想逗趣道:“县主娘娘临行前不是吩咐田七家的在清和堂里兴土木吗?郎君好,县主娘娘却说拾掇好了再请您去看。总算赶着节前架好了,郎君要不要去看?”
淋雨后遗症越发严重,一阵冷一阵热的,她实在打不起精:“瓶儿,不知怎了这会困得很,明日再说吧。”瓶儿凑近才看出她面色不好,赶忙搀着她扶进屋里,关怀道:“郎君手怎么这般冰?幸好耳房备足热水,婢子伺候您沐浴。”
泡泡热水说不得定会好些。
瓶儿差人竖起几扇围屏,点起栀子灯,又将门扇一一闭合放下帐幔,这才请卓枝沐浴更衣。她平日沐浴都在专门的浴室,可她今日实在累得很,干脆就在内室沐浴。她喝了两盏石冻春,让身子热起来。这才除去衣袍踏进木桶,霎时她便觉好受了些。
这会也晚了,她吩咐瓶儿退下安歇,无需停留照看。
白气氤氲朦朦胧胧,卓枝半靠在浴桶边,小口啜饮石冻春,她痴望水气,心里想起回上京途中曾与东宫相约清明踏春的事。转念又响起去岁清明节,她与范姝夜游金市,误入万年楼碰见东宫......后来,东宫又来清和堂见她......
许是饮酒的缘故,卓枝隐隐感到一阵脸热。可她转念又想如此对比,今年真是万分凄凉。阿娘久留辋川不归,大兄也已数日不着家。至于东宫远在百里之外的长春观替圣人斋戒祈福。躺了好一阵,她觉得好些了正欲起身,却听到门扇外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瓶儿惯爱操心,她还没睡下?
卓枝轻啜一口石冻春,感觉浑身暖和不少。她揉了揉眼睛,懒声说:“进来罢。”
院外廊下,东宫乍闻此言,也不免愣。
阿枝声音低哑不甚分明,难道是睡下了?婵娟高悬,金市大集正是热闹的时候。今晨他自长真观骑马回上京城,戌时三刻入城,又赶到建宁侯府递帖子进来。这方是亥时初刻,原以为阿枝定然人在金市。此番他不易人前露面,遂打算等在清和堂守株待兔。
谁知他迈入清和堂,就见屋内灯烛暗淡,分明是有人在的。
阿枝没出门去?
屋内,久久不见瓶儿进门,卓枝端起酒盏,懒声唤道:“你进来罢,仔细风冷。”
吱呀一声响,门扇缓缓开合,“瓶儿”缓缓踏进来。
东宫掀开帐幔,只见栀子灯透过层层围屏依稀露出个人影。那人乌鬓如云,长发散散搭在肩头,闻声侧脸望过来,这般场景还有什么不懂的......阿枝正在沐浴,东宫哄然面红,只觉热度一直烧到了耳根,他当即闭目,急急后退几步:“孤在外面等你。”
门扇闭合,依稀听见“扑通”一声,那是酒盏落入水中的声响。
第89章 他仿若坠入离梦境
门扇闭合带来一阵春夜凉风, 卓枝不自觉打了个激灵,她摸了摸渐温的水,又看向四垂的帐幔, 疑心自己饮酒过甚做了个无端梦。
此时,东宫不应该在长春观吗?
她抬手贴住脸颊,只觉微烫,又将身子彻底浸入温水中,试探着, 低声唤了句:“殿下......?”帘外春风又起, 带来虫鸣声纷纷, 时长时短,一声高过一声。
到底是有人还是没人?
说不准只是她饮酒的幻觉?
卓枝起身踏出浴桶, 她披衣走到床前,打量着榻上那摞素缎亵衣裹胸......全部穿起来很麻烦,她犹疑着缓缓穿好, 又对着镜穿外袍。待一切收拾齐整, 她才勾起帐幔, 打开青窗, 迈步出门。廊下挂着几盏旧灯笼, 灯烛透过油纸,散出柔和的光。
卓枝推开门扇,只见石榴树枝繁叶茂, 月光映照在白石梅花砖上反射出一片莹莹光辉,映衬着拇指大小的点缀其间的石榴花苞更为清艳。而树下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披着一领长氅,负手背对长阶站在树下,听到她出来, 并不回看温声说:“阿枝,石榴树要开花了。”
方才真是东宫?
幸好她虽嫌麻烦,仍穿戴齐整了,卓枝心中暗暗庆幸。
闻言,她的目光转向石榴树,这株石榴是寿春县主成婚时栽种下的,原本种在边西,后来随着他们搬到上京城,距今快有二十余年了。风吹过庭院,石榴枝叶簌簌而响,春夜大抵仍有些寒。
卓枝攥紧袖子,背上有冒出微微战栗,许是冷的微颤吧,她心下暗想。从前也没这般娇气,今朝这是怎么了?她穿着内室软鞋,不愿落步庭中。因这几日细雨绵绵,庭中虽以青砖石子铺就,但是软鞋底薄,踩着地定会感到湿冷。她一顿,挽袖靠着美人倚坐下,东宫却迈步过来。
卓枝挪了挪位置,给他让出地方,随便找话题:“殿下,可有什么事?”
东宫却似没打算坐下,垂目望着她,温声另行问:“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他握住她的手,东宫霎时皱眉道:“怎么这么冰?”他解开长氅披在卓枝肩上,侧目看向石榴花树,良久他半垂着长睫,唇角挑起笑意:“回上京途中,你邀孤寒食节赏牡丹,难道阿枝忘记了?”
这也算不上忘记,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确实有点冷,卓枝裹紧了大氅,不消片刻便感觉暖和了些。她望见东宫穿了件云边绯袍,目光难免停留片刻,低声分辨:“原以为殿下不回来呢。”
她喜欢东宫穿绯袍,清俊又温柔,但她知晓此事说来不合适,故而从未提及。
好似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东宫拢了拢她额间碎发,仿若自言自语,低声说:“从前日日都能见到,乍然分开这么久,孤很不适应。”他低眼望过来,目光如同春雨般如云如烟,密密温柔,直教卓枝面上腾起红晕,东宫压抑着笑意调侃道:“今朝能见到传闻中的承露吗?”
早先她与纨绔子弟上京厮混耍乐,也不知缘何有许多人传闻她家中藏着绝色女郎,又着了黄祭酒那句“别有玉瓶承露冷”,大家一致认为美人分别唤作“玉瓶”和“承露”了。
怎么又借着这事故意笑她!
这几日忙碌,她也不知晓牡丹开花了没......卓枝扭身看向屋后,她起身沿着回廊缓行。回廊四周栽种着遍地芳草,间杂着点点花苞。檐下悬着六角灯随风摇晃,婆娑花影也随着摇摆,经过最末一道侧门,他们迈入清和堂后苑。
后苑牡丹栏绕阶而设,大都葱葱郁郁,枝叶舒展,又经春雨洗过更显碧绿可人。卓枝停步,抬手指了一指说:“这些还未到时候呢。”她虚虚指向远处那顶一人高的竹楼,竹楼四周笼罩着绿帐子,使人看不分明:“承露就种在那端......”
东宫迈步走下回廊,卓枝看了看湿泞的地面,默默的退了几步。后苑栽种牡丹花丛,处处都是新泥,她穿着双软鞋还是不要冒险了。卓枝回身意图靠在美人倚,熟料方才转过身去,尚未坐下,就听一声:“阿枝。”而后被搂着腰打横抱起。
顿时天旋地转,卓枝本能紧紧搂住东宫,她急声问:“殿下?”
东宫淡淡的哼了一声,似是不悦道:“赏花也躲懒吗?”
卓枝挣扎无果,无力解释:“殿下放我下来,不要教人看见了......那里是躲懒,地上有新泥,我怕粘湿了鞋子。”
闻言,东宫挑了挑眉,思索着正色道:“是孤误怪,”他将她抱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