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来说,沈青昭已能猜个七成,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她灵光乍现——
“卫姑娘,我来以后就有人情味了。”
卫坤仪似笑非笑:“是么。”
“对。”沈青昭点头,管她懂不懂,“我日后若长住于此,你会明白,人情味就是吵,吵到一定地步了,就是人情了。说来没甚意思,一个人挺好的,我就想一个人,不耽搁姑娘出门了,我先回厢房。”
她也只是继续笑笑,未再多言,沈青昭转身,三步,六步,九步,十二步……也许是被掐准了路途,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无论继续朝前,还是倒退,都可见在注视下有一种无声的尴尬时——
一个熟悉声音自背后响起。
“四姑娘,你可想读一番你师父写给我的书信?”
“……啊?”
沈青昭回头,那美人立在远方,手中绕有一把金钥匙,红丝勒指,仿佛雪中出梅。
就这一刹那间,她只觉自己成了条恶犬,对方摇一摇钥声,就脑袋一热,扭头转身……
至于卫坤仪为何会在这个点上开口,沈青昭已来不及作想。
在听了吩咐后,待人一走,她忙不迭飞快开门,师父写给卫坤仪的信!她俩会在里头说什么?可有提到这几年师父的遭遇?沈青昭关心求切,她觉得师父定有大事在瞒自己,也许卫坤仪正是上头没下命令,故此特意留了一条路,以毫不相干的师父打掩护来叫她弄明白朝中之事。好人定有福报,沈青昭心想。
摸到屋子里头,沈青昭悄步,不出片刻,她冷静了,为何要用摸?自己可是光明正大拿钥匙走进来的!挺直腰背,她来到抽屉旁,这是一间书房,布局文雅,萦绕果香,除了书架满满外,那落在旁侧的六层大物案,以空落来看,主人兴许都会摆上一株细花瓶,可它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
别人的寒舍种竹,陋室素器,是心怀万物,自享留白。
卫坤仪的宅邸,只写着几个字:她不上心。
沈青昭啧啧,实在难以想象多年以来,这里住着一个人,还是个年轻的女人。
打开木屉,躺着无数封熟悉的红叶笺,她颇为吃惊,原来真是来看信的?拿起一封,方抽出开头,沈青昭仔细读着,生怕漏了一点线索——
“恭贺你落籍长安,只这一声贺,你我都知并不算祝愿。我的心意是,终于有地处落脚,也算放心了。”
“岁旦长乐。”
“端阳长乐。”
“仲秋长乐。”
“你是不是有点没礼貌?”
“如今才道歉,太晚了罢。唉,算了,你好似很习惯一个人。”
沈青昭心道:果然是师父……关心也能叫人气得牙痒痒。
继续读下去——
终于逐渐地明白了卫坤仪的经历,原来她十六岁离山,只身一人游走九州,直至停留长安,相遇了她的师父。入北狐厂后深受器重,然只短短几年,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至此开始,朝斗不断,第一个提拔她的人是庞太尉,但那个男人很快被诛杀九族,如今她效力的,已成了冯宦官——即是太后的大心腹。
本以为愈翻下去,愈能了解她多一点。
然而不停换笺。
沈青昭莫名其妙地发现,竟是更了解自己……多一点?
“你又问青姑娘?行……我能说的都说。”
“‘青出于蓝’倚势欺人,打完飞腿寨后,又跑去找风雷阁的老阁主单挑,打伤了老人家不说,还把他气到吐血,就此闭门隐退?假的。”
“那老阁主小心眼,面子薄,非要出手证明自己,想着小姑娘不敢接,结果她接了,事后各方言笑,老阁主还拍肩鼓励,然后她一出门就把这个流言传开了。”
“她救了一村人,但因为他们信奉非方仙道的歪门邪道,故此烧光庙堂,甩手走人?假的。”
“也许可以有借口解释,一些珠宝为何丢失罢……”
“说得够多了,卫大人,您好生怪,为何对我徒弟问这么多事?”
每一封信都只充满了三个字——
沈青昭。
还有四个字。
青出于蓝。
她翻来覆去,竟发现有七成都只在谈论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还真是怪得紧。卫坤仪为何会给她看?
难道就因为那句“你对我有误会”?
这就能解开误会了么?这好像——误会更大了啊!沈青昭微微心慌意乱,今夜,卫坤仪同自己约好了一见,但无论怎么想,都已隐隐变得有些危险。
月渐渐地爬上城头,入夜。沈青昭想了数种相见尴尬难言的理由,却怎也未料到,她会在自己正欲沐浴时来。
“四小姐,我家主子找你。”婢女立在门口说道,屏风内,沈青昭差一点就要更衣了,顺其指引的方向望去,长廊外正立得一个倩影。
远处静谧,烛灯朦胧,守门的躬身不语。他们像长在那儿的蛾子般,昏黑中,围着一簇火,不走。
她的手从衣襟上松开,幸好,没解开……
走过去后,果然卫坤仪正背倚木门,她已换得身衣裳,并非白衣,样式清丽,看得出在来此趟之前已回过院子。腰发不再齐整,统统顺落左肩,她肤若雪山,白得纯怜,她是灯下明月,吸引着黑暗中,盲目且翩翩飞舞的扑火之蛾。
“四小姐来了。”婢女通禀完后就退了下去。
卫坤仪听见后,头上一支流苏碧簪轻晃,犹是道:“拿着。”沈青昭来到她眼前,才见她带来一件寝衣,随后又发现她今夜穿得别有风情,胸襟绣得几株兰花,衣裳垂松,能窥锁骨,还在右唇边留下一缕发丝来。
“这是?”
“你的新寝衣,‘人情味’。”
沈青昭一阵纠结:“可我……等会儿要穿自己的。”
“这一件是为客留用。”
“但姑娘此前……不是已送了我一件么?”
许是一刹出,她仿佛遗忘,半晌,眼底的星光稀碎开来,之后才逐步平静,只再怎么掩藏,都遮不了失望。“哦,我忘了。”她这般道。
沈青昭马上一把拿过来,轻然闻嗅,欢喜道:“好香,姑娘的东西怎都那般好闻?”
卫坤仪在门外看着她:“是我的调香。”
“当真?”由是几番吹捧,气氛热络起来,沈青昭根本未料到,那些信留下来的微妙不快,竟换成她哄她了,“那么不知姑娘身上道不清的冷香,可也是自己调的?”
卫坤仪低头,似乎隔着衣裳打量身体,“这是药。”
竟是这个……沈青昭才想起她身上还有裹伤,顿时感觉有些乱,但也没问出来,毕竟这算私事,只是道:“姑娘今夜能留多久?”
“只一会儿。”
“好罢。”
沈青昭也斜倚木门,她仿佛舍不得她走。
闲聊得半晌,左不过北狐厂的事,卫坤仪说得更多,所以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细瓶来,玉青色,玲珑剔透,如同对方的名字。拧开后,扑鼻一股淡淡芳香,她轻饮下去,酒滑入咽喉。
沈青昭就枕在旁侧,眼看着她品酒,气息诱人,忽觉唇干。
“姑娘在喝什么?”
卫坤仪只道:“桃花酒。”
“从未闻过的香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