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听话。
她们一齐踏进雨里,擦肩而过无数阴气极重的东西,不可言说的压闷,赶尸人,盗墓人,过路客,戴着青面獠牙的歹人,一群正气的仙袍弟子……所有事情都万分怪,但最怪的,在沈青昭眼中,却成了同一把伞下的女子。
她对自己太上心了!不,莫不如说在意得过分。
因为前一种,还可说为“喜欢”,是带着自知的;可后者却并不一定自知,它也许发生在两个人之间,却与情愫无关。它是占有,是稚嫩,是菟丝还未成熟,就先想牢牢锁住心脏嗜血。在意最好的友人不是自己,在意第一的名号被人抢走……种种情绪混杂,就远无“上心”要纯粹得多。
沈青昭对除邪极其上心,也对天眼这称号无比在意。
卫坤仪是另一种天才,她的怪疾带来力量,强者自与强者为伍,自己不仅合适,年纪更也相近。
而她的这份感情,若道为前者,师父这般喜好试探的人,又为何挖不出半点破绽?若道为后一种,那么又是……何等理由呢?
这时传来卫坤仪的问声——
“姑娘想去哪一条街?”
飞雨溅在脸上,沈青昭没回答。
“沈姑娘?”
她再问,声音很轻,生怕走时,惊扰到了人。
沈青昭拿捏伞,转过拐角后,半晌。
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人——
“卫姑娘,我有一件事许要得罪你了。”
“什么?”
“你可不能打我。”
“打?”
“对。”她非常认真地问,“我想问,你……可仰慕过‘青出于蓝’?”
话音一落,卫坤仪愕然。
但眼前人郑重其事,犹是在用脚试探瑶池地府,她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情,问就问了,横竖大不了一死!
“我翻见师父的寄书,大抵也知姑娘你打听过我多次,”沈青昭越说声音越小,“本不怎留意,毕竟天眼罕见,姑娘为北狐厂探信亦是应当,但今次一见,这才察觉,卫姑娘好似对‘青出于蓝’这四个字尤其在意?旁人倘若置喙,你必冷脸。可我……我这个‘青出于蓝’本人,就站在那里,却根本不知为何生气……”
卫坤仪:“……”
沈青昭:“姑娘若早先听闻我在外头的名声,其实十有五假,亦或许,它们都是真的,却不一定是真的我。那只是张面具,如今我已不是它,它成了殷家的少公子,还望姑娘能……放下。”
后两个字尤其落得重。
她见过太多,太多了,总有人凭着那四个字的名气就能一路跟踪她,打听她吃过的食馆,用过的东西!她一身黑,他们就统统黑衣,她束红绫,他们也绑个血色绸缎!听闻望月台去哪儿除魔,二话不说,立即乘马追随去哪儿——
沈青昭很不好意思,她想,卫坤仪不至于是这种人。
但一听别人这么议论,那模样,竟真不似对“青出于蓝”毫无感情。
可她已经跑了,有的事,是该结束了。
半晌。卫坤仪道:“何谓放下?”
沈青昭:“啊,这是……”
卫坤仪:“我看的不是名声,是你。”
沈青昭:“竟,竟是我本人么?!”
“别把我对你的心意,和世上其他人混为一谈。”她平静地说着,眸子微垂,也并不看路,细雨纷乱,几缕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在你用‘青出于蓝’这名字前,我就认得你了。”
最后几个字隐有呢喃,竟让人不免怜惜。
“卫姑娘……”
“我还未定居时,你的师父就常同我谈起你。”卫坤仪打断道,“她说,‘留下来罢,长安有个同你一样特殊的姑娘’,只可惜,你那时若离不了家府,就无法修习。未过多久,我进了北狐厂,在拿到腰牌前,我们每一日都关在无尽黑暗中,活如影子,后来我拿了第一,而也就那天,你随望月台离开了长安。我知道,你也成功了。”
沈青昭放慢了步子。
她真的,从未想过卫坤仪竟……这么早就知道了自己?!
“是我以肤浅之见揣度姑娘了!不知为何师父过去对你一个字未提,我真不知姑娘这么早就认得我……”
想了想。
这还不够。
于是她诚恳赔罪:“这样罢,咱们今日去的地方叫毓寄堂,那里存得我一件从未用过珍宝,去了姑娘就知我要做甚——”
很快,带卫坤仪左拐右转。
毓寄堂牌匾出现眼前,这是正经店铺,故此也就不浑然全是黑活。沈青昭从怀中取出多年旧票,小二对账,朝后一挥手,未等多久,她就拿到了一个黑木盒子。
打开,只见里头静躺一把细伞,似像非像,只因它伞骨又可装箭,乍一看,就成了强弩,剔透雪魄,空谷幽兰。
“这是我一个已故朋友留下的,她是我当年见过,轻功和剑法都是同门最快的一个人。”
沈青昭珍惜地拿出来。
“她说,若我有朝一日能用这把伞弩,那名字就任由我取,今后,我就要一直用它了。所以卫姑娘,它的名字就交给你啦。”
转身,甜甜一笑,把伞弩递到卫坤仪眼前。
再是野路子的术士,自己东西也要万般珍重,因为取名是要行仪式的,通灵符便是为此而生,它的通字不为见鬼,而是为自己的珍宝缔结心有灵犀之约——对战时若被打掉武器,只要离得不远,唤一声名字,转眼就能轻易地飞回手上!
这就是“自己人”与“外物”的区别。
换作以前,沈青昭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把它当成赔礼。
“伞……弩?”
“嗯,就叫这个。”沈青昭轻轻柔柔放至她掌上,“我之前也未曾听过,但它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毕竟当年小,我故友什么都做,对了,它还能变化成其他模样呢。”
卫坤仪转动细伞弩,体态轻盈,确实比“青出于蓝”要容易得多。
可至于何处能变化形态……
还瞧不出来。
卫坤仪道:“我想不出名字。”
沈青昭道:“啊,那这可难了,姑娘随便想想,什么我都听。”
卫坤仪只看不言。
沈青昭一拍手,“对了,我想到一个!”
“什么?”
“姑娘的字乃坤仪,坤卦大地,我的字乃青昭,青色彰明,这一个青和一个地字……咱俩凑一块儿,岂不正好能组成‘青青大地’?!哎,你再看,我姓还有三点水,土载水,水养土,咱俩真是绝配啊,就叫‘青青大地’了!”
卫坤仪:“……”
沈青昭:“哈哈哈哈,你看,我开玩笑的,谁会取这么没文化的名号?”
说罢,瞧一眼。
毓寄堂柜台上放得几叠纸,皆是眼花缭乱的铺名,只为吸引人过去,什么巨剑阁,玄音楼,六御门,沈青昭一面翻,一面问道:“卫姑娘,乾有四德,元亨利贞,这‘乾元’正对‘坤元’,大地滋养万物之德,我觉得坤元二字不错!”
“卫姑娘,卫姑娘。你再听听这个,厚德载物,坤厚,坤成,坤亦妙得紧。”
翻来翻去。
“唉,我就一俗人,不玩猜谜游戏,姑娘随便取。”
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