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01bz.cc忆逢君(下完结)
??到这个时辰,京城的街市上早已封锁宵禁。偌大的四方城如同深海一般黑暗沉寂。至深夜后竟还能一反常态灯火辉煌人声喧哗的,也便只剩得那些身居昔日大齐宫苑内的燕人皇朝新贵了。蛮族好酒色歌舞,又毫无丁点儿顾全体面的礼义廉耻之心,兴致来时呼啸群聚,通宵达旦地肆意狂欢是常有的事,并不像中原士子那般忌惮舆论,以遵守‘深堂夜宴曲幽咽,灯覆纱笼鼓蒙绸’为规矩。
??厉王府邸中自飞鸿殿为首,环伺的几座宫室都在举鼓乐杂耍,众人借着庆贺王爷回府的由头撒开了欢去闹腾。偏偏那身为主角儿的萧绰烈宴席未散就借故退场,不知躲到什幺地方去找清净了。府邸里玩兴正当头的内眷部属们早已习惯了王爷孤傲冷僻的性子,也无人去寻他扰他。
??长空里,惟有一轮明月照见心怀惆怅的归人。
??雪亮如银的月光下,宫阙间的铜铸风铃鸟擦出一串清灵灵的悠远回响。
??经由王府内慎密嬷嬷巧手以万福回文线缝制的软底小羊皮拖鞋,此刻分外犹豫迟疑地走在水榭的九曲回廊内,脚步轻轻,像是生怕踏得稍稍沉重了一些,便会惊醒了有情人甜美的鸳鸯蝴蝶梦。而描绘着彩画的朱漆阑干两旁,数百年培植而成的异卉佳木参差为林,一层层蔓藤宛若飞龙向空中攀援而上。树藤上沾满了夜露的玉靥花仿佛娇柔得不胜丁点儿惊动似地随着夜风飘摇,扑簌簌地摆动枝叶,向胭脂渠下抖落了无数冰凉的水滴。
??如果有胸怀诗心的齐人士子在此,大抵都会无限感慨一声道:今夜的景致十分风雅,最适宜在四面碧纱橱里拥香而卧,持杯散发,清夜长谈。
??可惜而今当此佳境的,只有几个生于荒莽原野的狼族儿郎。
??萧绰烈毕竟久近中原腹地,受过些书卷熏陶,心中尚且有几分柔软的诗意。簇拥着他一路前行的侍卫却在暗自庆幸道:多亏了眼下不是宿在大河旁的草场上。否则该死的雪月亮一出来,又要彻夜不睡地守着营火,提防红豺群钻进栅栏里来叼家里的小羊羔子了!
??挑灯笼走在萧绰烈前方的两个近身侍卫扣响了小院外月门的铜环,在外叫开了门。
??那守门的小乌郎没料想刚刚回府的王爷竟然深夜来宿,赫然吃了一惊,急忙迎接王驾进来,又立刻差人飞快去通报给院中的大管事胡督。到这会儿胡督也早就酒足饭饱睡梦半酣了,但听闻王爷忽而驾临,从床上一骨碌翻身跳起来,踩着拖鞋只穿着单衣便跑出去拜见主子。
??萧绰烈心里很不情愿把动静闹得很大,担心会吵醒了杨翰,一时又很有些近乡情怯之心。他越是欢喜,便越发不知道该怎幺和那劫后余生的青年自然流利地搭上第一句话。
??胡督是个粗人,哪里看得出他的王爷主子正饱受着世上最甜美和痛苦的一种折磨,嘿嘿笑着搓手道:“哎呀!咳咳……咱们都以为王爷今夜要睡在大殿那边儿,所以也没让杨少爷留夜等着您过来。如今他人都歇息下好一阵子了,只怕也早就睡得沉了。王爷请先到房里少坐。若想先喝酒,小厨房立刻就上热菜过来。我立刻就去叫醒杨少爷过来陪您……”
??萧绰烈闻言剑眉微微一皱,出声打断这忠心耿耿一意讨好的下属道:“你别去了,不必叫他起来。也不必半夜里折腾酒菜。我今日也疲乏得很,你们不用在跟前伺候,都退下罢。我自去寝房歇息。”
??胡督连忙打起灯笼,狗腿十足地趋前引路道:“是是是,王爷请向这边来。”心中却暗自咋舌道:看来杨少爷在咱们王爷心中分量还不轻呢,主子回府头一夜就过来施恩宠爱了。若他今夜能乖乖地伺候得王爷舒畅开心,日后必不会再像宫中为奴时那般受苦。王爷虽然面冷得吓人,可对待府里人素来很念情意。杨少爷辗转能来到王爷羽翼之下,也算是他难得的福分了。他的身份来路如此尴尬,跟了咱们王爷倒可说得上是一个最好的归宿。
??虽然杨翰一向对王府中的燕人不肯虚与委蛇,学不来那些软骨头的降臣卑躬屈膝,刻意去讨好奉承。但他生得像宫画卷上的将一般英俊漂亮,又有世家贵公子身具的高雅风姿,纵然冷峻如冰不言不语,总教见过他的人莫名地欢喜爱慕。他平日甚少搭理身边这个络腮胡的燕人臭糙汉子,但那胡督只是越发觉得他性子倔强别扭得可爱,下意识地凡事都颇为偏袒顾念着杨翰。
??若非十分明白院中这人是王爷主子私属留用的禁脔,就连平生不曾钟爱男色之道的胡督也暗地里心痒过好一阵子,寻思过想在这头小羊羔细嫩的脖子上磨一磨自己的牙齿呢。不过这糙汉虽然形貌粗糙,脑筋倒很清楚,深深懂得人要快活,先得活着的道理。他背后绮念万千,也就只够胆在梦中空想意淫,绝无舍命越过雷池一步的打算。
??寝房内的珠帘突然被人掀起来时,杨翰其实已经睁开了眼。他受伤后元气大为亏损,又时常梦中惊悸,睡眠异常地浅。只要周遭稍有响动,人便会骤然惊醒。胡督的脚步声是他早就听得十分熟悉的,可另外一人的动静却很陌生。那脚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分外犹豫地踏进来。
??难道又是官署的医者来问平安脉了?杨翰病势危急时,几次夜里发热急召大夫,后来每隔一段日子,胡督便要召医官来把脉问平安。只是他如今伤势痊愈,许久都没有寻医问药,颇觉这深夜来人行踪蹊跷。
??胡督得了厉王嘱咐,也识趣地不敢多待着耽搁打扰。他在桌上又挑了一盏照夜灯道:“王爷请安歇,属下们自去外头值守。”说罢带着那几个卫士轻手轻脚出了寝殿,虚虚掩上门扉在外守夜。
??王爷?!
??杨翰措不及防地听到胡督口中这两个字,浑身陡然一僵。那燕狗不是要宿在主殿幺?怎幺半点规矩都不讲,竟然会深夜突然来此!他已非清白之躯,又自知道如今份属王府的内眷,那蛮子王爷过来想也不会是特地为了瞧他一眼罢……早前在皇宫中所受的种种屈辱痛苦霎时随着热血冲上头顶。杨翰不由自主地在薄毯里握紧双拳,手脚都瑟瑟发抖。他身上动静一大起来,萧绰烈这等感官敏锐的武将自然立刻便发现了。他这会儿倒是忽然就不再踌躇为难了,忍俊不禁地调笑杨翰道:“既然醒了就别装睡,起来见见你的丈夫罢。虽然咱们错过了抱新妇入洞房的仪式,交杯酒总是要喝上一杯的。”
??这燕人的嗓音莫名地十分耳熟,但片刻之间也想不出是在哪儿听到过。杨翰已被他揭破伪装,也不肯如同懦夫般躺在床里装死。他将身上薄毯一掀,反身坐在床畔冷冷道:“呵……厉王殿下的凶名,世人早就如雷贯耳。杨某当真荣幸,能够当面一睹王爷真容。自古士可杀不可辱,如今杨某身为阶下囚虏,千刀万剐任你们动手,但尔等这帮狗贼却休想教我屈膝折腰、行那妾妇之事苟且残存!”
??他话虽然如此说,其实寝殿内灯火暗昧,拔步床帐外珠帘低垂,纵然杨翰目力极佳,也只是隐隐绰绰地瞧见个身披锦绣大麾的高大人影临窗而立,面貌哪里分辨得清楚?
??杨翰心存死志,打定主意必不受这燕狗侮辱。若那燕狗今夜胆敢欺上身来,便与他拼个玉石俱焚!能拖着这蛮子王爷同下黄泉去,也不算白白亏了自己这条命!他身体亏虚,力有不逮,只盼那燕狗受不了言语刺激速速近身过来,好教他寻机下手。谁知正主儿偏偏是个滑不留手的泥鳅,只步履沉稳地向前又行了三四步,便停在床帐外站定了。
??鱼儿既不肯上当咬饵,杨翰急火难当。他又恐怕拖延下去失却良机,正要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