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不擅入对方的私人区域(卧室归张西扬,客厅带沙发的那一半归鹿霖,其他区域公用)。
张西扬没意见,他的性子其实很软,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能包容则包容,但他没想到鹿霖有洁癖症,一谈判完就开始大刀阔斧,戴着口罩手套将除卧室外的地方都清洁了遍,打扫、擦拭、消毒,样样精通且动作利索,显然真的很爱干净且善于搞卫生。
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人,张西扬站在卧室门口观看得津津有味,但内心同时感到不安,他读过心理学相关的书籍,记得一定程度的洁癖症属于心理疾病,严重的话会伴有焦虑症、抑郁症、经衰弱甚至精分裂。
不过眼前的男生除了爱讲究,其他的目前看起来都挺正常。
张西扬打了个响指,调笑道:“小鹿,要不你顺便把我房间也打扫一下呗。”
鹿霖不喜欢故作亲昵的称呼,连一个眼都没给。
喷洒了酒精后,需要将房子密封半小时,张西扬待在卧室里也担心吸收酒精过量,于是跟着鹿霖转移到过道。
鹿霖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拿了出来,站着处理事务。
张西扬一看时间,快凌晨叁点了,困意顿时飙升,虽然工作性质让熬夜成了习惯,但他昨天已经从早忙到晚,身体有些撑不住了。
这种不得劲的时候,他很想抽烟。
张西扬背靠墙壁,摸着裤兜里的烟盒,低声问:“小鹿,介意我抽烟吗?”
鹿霖始终盯着电脑,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张西扬走到鹿霖的身后,看见电脑屏幕里是大量的原子构成的图案,术业有专攻,他只能看懂底下的一行英文,“temperture
control”。
“我需要发消息给同学。”鹿霖突然说话。
张西扬自然明白他深层的意思,默默返回原来的位置,继续默默地观察。
这是一个很难接近、防备心极强的采访对象,但没关系,张西扬有的是耐心,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然而,耐心尽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里白白消耗了。
鹿霖基本凌晨回来,清晨出门,两人为数不多能在同一空间相交的时刻,张西扬见到的场景都是鹿霖对着电脑沉思,很像罗丹雕刻的思想者,除了上半身一直保持着笔挺。
他好像是一个不会放松的人。
的确,这是鹿霖生活的常态,如一根紧绷的弦,随时会断。
乔倩如在科研上怀揣着满腔热血,追求精益求精,对自己的学生同样是高要求高标准,她看重鹿霖,便给他安排了更多科研项目,好处是,她经费充足,为人大方,给学生发的工资也相对比较高。
当然,不是每个学生都能达到她的标准。
那天,一个男生突然冲进了自习室:“王帆和乔老板在办公室里吵起来了!”
不用问,课题组的成员们都知晓两人争吵的原因,叁十有余、有妻有女的王帆作为乔倩如手底下年纪最大的学生,已经延毕了叁年,乔倩如不是那种会使唤学生办私事、故意刁难学生的导师,但她要求自己的学生一定要有创新性的甚至是惊艳的产出,绝对不能照搬前人的成果,在她看来,王帆的科研能力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而在王帆看来,是乔倩如给他安排了太多对博士课题没有帮助的横向项目才导致他没有取得理想的科研成果。
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都事业有成,自己却还没毕业,生活来源仅是一点补贴,王帆内心无比痛苦。
好些学生跑到办公室外面围观,后来是院长亲自出面调解,纷争才得以平息。
由头至尾,鹿霖都没有过问过这件事。
到了深夜,临近零点,鹿霖按下发送键,把最新完成的论文投了出去。
回小区的路上有一座人行天桥,鹿霖在那意外地看到了王帆的身影,他站在天桥的中央,眺望着远方。
鹿霖很少主动跟别人打招呼,默然从王帆背后走过。
“鹿霖。”王帆叫住了他。
路灯暗淡,瞧不清人脸,但从王帆的身体里传出来的消沉弥散在空气中。
“求你帮帮我吧,”王帆几乎是在卑微地哀求,“写一篇质量过关的论文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这不是他第一次拜托鹿霖。
“抱歉。”鹿霖平静地说,“这个我帮不了你。”
“你开个价!”
鹿霖摇了摇头。
王帆猛地抓住鹿霖的手:“我得尽快拿到毕业证出去工作,我要养家你知道吗?!”
“不要碰我!”鹿霖费力甩开他。
“你不帮我我就死在你面前!”
王帆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向自己的手腕割去。
鹿霖见状,立即上前阻止王帆的行为,但王帆看上去魔怔了,眼睛瞪得像骷髅,浑身抽搐,死死抓着刀柄,在抢夺间,鹿霖的右手臂被锐利的刀锋划破,一道狭长的血痕迅速染红了白色的衣袖。
王帆登时惊慌失措,一声脆响,刀从他的手中掉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你的!”
鹿霖倒显得很冷静,他第一时间把刀踢远,然后双手按住王帆的肩膀沉声说:“不要做傻事,你的家人还等着你回家,他们不是要你成为多厉害的人,而是希望你健康平安。更何况你并不差,这座城市、乃至全国都有你留下的痕迹,这十年你参与研发过的监测设备正在黑夜里散发光芒。有一天,你的女儿呼吸着最清新的空气,你可以像讲童话故事一样和她分享,爸爸曾经为全人类的环保事业付出过什么——她会为你骄傲的。”
听着鹿霖的话,王帆整个人软化了,瘫坐在地上,声泪俱下。
“鹿霖,我真的好累啊,每天都想死……”他仰头望着漆黑但残留半点星光的夜空,“可我还有希望,对吗……”
鹿霖朝他诚挚地点头。
……
安抚完王帆,并将他送回学校后,鹿霖再独自回去。
夜已深,街上行人稀少。
路灯把鹿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得很慢,好像力气早已殆尽。
鲜血沿着手臂顺着指尖滴落于地面,每一滴都昭示着他的轨迹。
孤独的,无声的,破碎的轨迹。
“你爹死了你就发经了是吧,那不如你也去死!”
“你把你爸妈都克死了,灾星有多远滚多远!”
“都十一二岁了怎么还长得像八九岁那么矮。”
“你握什么拳头啊,有本事还手啊,废物!哈哈哈!!!”
“很好玩的,来,你张开小嘴。”
“家里急用钱,你赶紧把钱打过来!”
“……”
大脑深处的闸门打开,旧时的记忆决堤而出。
他在腹背受敌的回忆中苟延残喘,不得安宁。
有没有,鹿霖无数次求问,这个世界有没有什么,哪怕一丝一毫,是值得留恋的。
他拼了命地找寻答案,甚至愿意为此献出毕生所有,最后的最后,那些纷繁混乱的碎片都凝缩成一幅简单而干净的画面——
24小时便利店门外,扎着低马尾穿着宽松t恤和短裤的女孩,与世无争般咬着甜筒冰淇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