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一愣,贱籍冒充民籍去科考,被发现了顶多像许如英女扮男装的下场一样,杖责八十以示警告便可。
砍头就有点过分严重了。
王多麦悄悄挪过来,低声道,“哪能这么容易就被砍头,之所以被砍头,是因为犯了大罪。”
“啥罪?”谢行俭跟着压低声音。
“谋逆!!”
王多麦眼中充斥着无边的恐惧,颤声道,“欺君大罪啊,砍头都事小,好些还被凌迟、五马分尸,听老一辈的说,前朝杀的人,血都能将咱们平阳郡给淹没……”
江风呼呼,透过马车的小窗口幽幽的吹进来,吹的人心冷梆梆的,哪怕火炉上的火苗烧的正旺,谢行俭身上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寒气逼人。
船头的歌女伶人似乎唱到了及其尽兴之处,吹拉弹唱等十八般武艺皆使了出来,谢行俭半倚在窗口,入耳可闻的除了咿咿呀呀的尖细戏腔,还混杂着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谋逆之罪?”谢行俭喃喃道,“读书人最是胆小怕事,能驱使他们揭竿为旗,足以可见前朝有多让人失望,连最忠贞的天子门徒都反了心……”
王多麦敲打一下谢行俭的脑袋,谢行俭不解的回过头,只见表哥绷着脸,严肃的说道,“你也是读书人,可别学他们偷偷去做那些个大不逆之事,不然姑姑姑父在家,怎能安心?”
谢行俭摸摸被敲打的额头,笑道,“如今是平安盛世,我谢家家宅安宁,子孙绵延,我怎么可能傻到去参与那些明知是不赦之罪的大事?我惜命的很!”
“如此最好。”王多麦半笑半叹道,“师傅常说,读书人别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最血气方刚。”
谢行俭见表哥感慨连连,不禁轻笑,“确实如此,朝廷上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读书人最是敏感,几乎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听到一些常人不能知晓的风声。”
周围马车里的人似乎都被船头的嬉闹劲吸引了过去,眼下旁边的马车都没人,谢行俭这才放开胆子与表哥讨论这些。
“其实,别看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每每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实则不然。”
“他们爱文绉绉的文章,自然也很容易受文章的鼓动,一旦有人想密谋造反,多半会先请教有学问的人帮其发招揽贤人的檄文。”
“一般情况下,还没招揽到上阵杀敌的能人武士呢,就有大批大批的读书人过去凑热闹。”
“他们有时候是有血性,不畏惧生死,可有时候,却是愚性,根本就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仅仅凭着一篇篇锦绣的文章就一门心思跑去支持人家造反……”
王多麦嘴巴嗫嚅,好半晌才戚戚然道,“表弟,你咋跟师傅说一模一样的话……”
谢行俭见状,歪着头看过来,“难道表哥的师傅兄弟也是受人鼓动才……”
王多麦点点头,“师傅兄弟嫌弃自个是匠籍出身不能科考,听说民间有一个秘的地方,那里能让他读书参加科举,反正把什么东西说的都比前朝正统朝廷好。”
“师傅兄弟一时受不住诱惑,便举家搬了过去,还跟师傅断了亲,好在师傅留了心眼,没跟过去,不然……谋逆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谢行俭嘴角扯了扯,“我就说嘛,前朝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会因为贱籍参加科考就杀头,原是你师傅兄弟自己作死。”
今夜的江风比以往要小很多,风平浪静,船渡的人将船停在水中,打算在这过一夜,准备等明日早晨起风了再出发。
眼下虽然是夜晚时分,江面上不乏有打鱼的小船从中间游过,边撑着竹竿在大船渡周围徘徊,边大声的吆喝着有新鲜的鱼虾卖。
谢行俭吃了好几天的干粮,一听有刚打捞上来的嫩鱼肉吃,他的双眼立马放光。
王多麦注意到表弟偷偷的在咽口水,笑着从贴身包裹里取出一些铜板散银子,然后下了马车来到船栏处,朝远处的渔夫招招手,买了半娄活蹦乱跳的鱼虾。
王多麦来京城之前,跟在王氏后面学了好几天的厨艺,虽然做出来的饭菜没有女人家做的美味,但总比没下过厨房的谢行俭强。
鱼虾洗干净后,鲤鱼肉切碎片丢米粥里熬,河虾掐头后,直接将虾尾放进随身带来的小铁锅上爆炒,没有姜蒜葱除腥味,王多麦就直接抓一把王氏晒得干辣椒丢进去就行。
再舀一碗江渠里的水倒进去炖煮,等水开了,然后和面沿着锅边贴玉米饼。
王多麦这一顿晚饭做的虽然粗糙,但吃起来口味还算不错,谢行俭端着香喷喷的鱼肉粥,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两人一手端着碗喝粥,一手捏着玉米饼啃咬,吃的可得劲了,不一会儿,窄仄的马车内就充盈着一阵阵鱼虾的香气。
谢行俭和王多麦缩在马车上就这样边吃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从王多麦师傅兄弟谋逆被杀谈论到王多麦会弹拉的乐器。
这头,王多麦正兴致勃勃的跟谢行俭讲述他会哪些乐器,谢行俭聚精会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上几句嘴。
殊不知,一团危险的气息正在慢慢的将整个船渡笼罩起来。
船渡的负责人晚饭前换了酒水,每个马车都送了一壶黄酒,黄酒比小麦酒贵些,却比小麦酒更能驱寒。
王多麦才吃了一杯黄酒,就已经醉醺醺的开始走路东扭西歪,剩下的全被谢行俭喝了,原本酒性很好的他,这回竟然也有些醉意迷蒙。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可那种头重脚轻的不适感越来越重,渐渐的,他的呼吸越发急促,顿感天旋地转。
这酒也太上头了吧!
谢行俭歪在床榻上,睡意朦胧间,他忽然心下一咯噔。
上回在郡城陪林教谕他们喝的酒比这黄酒要烈的多,他喝了可不止一壶啊,那样都没醉,怎么今天才半壶多就难受成这样。
他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强撑着意识掀开眼睑去瞧对面床榻上的表哥。
“表哥——”谢行俭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低沉。
他扶着马车墙壁摸索到表哥的床头,一连喊了好几声,王多麦都没有反应。
谢行俭顿时慌了,腿脚似乎不受他掌控,软趴趴的,他半跪在表哥的床畔,哆哆嗦嗦的举起烛灯去看表哥。
表哥脸庞红扑扑的,看上去是醉了,可那种不对劲的发热发烫,却在向谢行俭表明一件事:这恐怕不是醉酒这么简单。
这酒有问题!
谢行俭忙奔向洗脸盆前,将脑袋猛地扎进昨晚预留的冷水里,江水刺骨,流入肌肤后,谢行俭冻的直打冷颤。
脸庞探进冰水晾了半晌,身上顿时一松,那种随时能晕睡过去的困意感也随之祛了大半。
谢行俭将耳朵贴近小窗口,微微侧头倾听外面的动静。
可听了半天,都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谢行俭顿感困惑,现在才过戌时,还没到睡觉的时辰啊。
谢行俭惴惴不安的掀起窗帘的小角,透过窗外船头微弱的烛光,这一看可把谢行俭吓了一大跳。
他赶紧捂住嘴巴,谨防出声闹出动静而召开他人的注意。
谢行俭轻手轻脚的退回到王多麦的床头,将浸湿的冰布巾往表哥头上一铺,冷气乍然袭来,晕睡中的王多麦懵懵的醒过来。
“咋啦?”王多麦捏起水淋淋的布巾,困惑的看向正在翻包裹的表弟。
谢行俭将醒来的王多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