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将手上的往年乡试考卷一一摆在桌面, 按年份和地区分好后, 他立马动笔将这些年乡试类似题目整理到另外一张纸上。
钱由美, 不对, 谢行俭记得韩夫子说过师娘宋氏是镇国公的庶女, 那么钱由美应该也姓宋。
宋由美刚才说宋通大人要他务必今日将这些乡试卷都整理出来, 他抬头瞧了一眼桌上的沙漏, 此刻已经接近未时,初春季节白日时辰短暂,所以他得抓紧赶工, 两个多时辰若不完成,今天他头一天‘上班’怕就要熬夜加班了。
这叠乡试考卷涉及的大多是京城以外其他地区的考题,好些还是前朝越皇帝年代的题目, 谢行俭大致估算了下, 得有二三十年了。
古代科举并不像上辈子义务教务,每隔几年教育部就会革新考试, 在古代, 科举的教辅资料千百年来都是以三百千等书启蒙, 开了蒙后再精读四书五经。
除了这些经典书籍, 书生们会根据院试、乡试等题目的不同以及难度, 私下会去寻一些大儒撰写的书, 以此来丰富自己的知识面,只有拥有大的阅读量,考试时方能下笔如有, 也只有这样, 考官才会在千万份考卷中一眼就相中你文字下隐藏的底蕴。
考功司正主事宋通的办公地点设在谢行俭他们这些小主事所呆的院子前面,中间还隔了一面湖。
纵是没有宋通在现场亲身监督,包括谢行俭在内的小主事们俱静默无声的在各大书房内穿梭,偌大的办堂内,只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以及翻书时沙沙的声音。
磨好墨后,谢行俭静静心,执笔蘸墨,接下来就浑然忘我的沉浸在历年的题海之中,将十几份考题整理完毕后,他又连忙拿着稿纸前去其他书房寻找历年考生的答卷。
宋大人的要求是除了要将历年考题分类好,还要找出一到二位一甲学子的答案,仔细抄录一份后,用饭糊将其粘贴在考题后面。
谢行俭细细地研究过手上几份考题,京城位居北边,而他手上的这些题目多是南边郡城出的乡试题,巧合的是,他还看到了一份十几年前平阳郡的乡试题。
若他没猜错,后年京城考官们出乡试题恐怕会参考南边郡城的题目。
不过,也有可能宋大人只是想调查下南边郡城乡试出题规律也说不准。
但是,宋大人能放心的将这些珍贵又保密的考卷分发到他们这些小主事手上,主要是考虑他们都是从赤忠馆出来的。
赤忠馆的学子,几乎都不会参加接下来的科举,所以宋大人也就不会担心这些小主事会泄题。
谢行俭揉揉酸胀的手腕,两个半时辰的忙碌,他终于汇总完毕。
外面暮色早已渐浓,谢行俭怕太晚回去,王多麦他们在家会担心,因而他卷起纸张,立马往考功司前院奔去。
也不知宋大人现在有没有散衙。
拐过一条弯桥,前院书房灯火通明,谢行俭见状欣喜,看来宋大人还在书房。
他快步上前敲门,得了宋通的准许后,他这才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手上的卷轴递到宋通眼前。
“怎么样?考功司事务繁杂,可还顺手?”
宋通捏了捏略有倦意的眉心,接过考卷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关心谢行俭在吏部能不能适应。
谢行俭拱手,半下午都没开口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道,“多些大人关怀,主事司的师兄们都很热情,教了学生不少,学生受益匪浅,大人交代学生整理的乡试考卷均已完成,还请大人过目。”
宋通闻言,示意谢行俭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来,他则拿起卷轴从头到尾耐心的审阅。
大约过去了半刻钟,宋通才将谢行俭整理的乡试卷看完。
“明日你再来本官这领走一些,”宋通起身来到身后一排排木架旁,“会试的也在这。”
“会试?”谢行俭有些懵,他以为宋大人让他接触南方地区乡试题就已经很信任他了,没想到还将历年会试考卷也交到他手上。
难道就不怕他研究完历年的考题,摸索出规律吗?
他觉得他有必要跟宋大人坦白,他目前虽然考了赤忠馆进入吏部锻炼,但实习期满,他是打算回国子监参加两年后乡试的。
所以让他接触乡试、会试的考题真的没关系吗?
谢行俭心有所想,便色凝重的将他准备参加两年后乡试的事向宋大人报备了一番。
“你不准备留在吏部?”宋通诧异,不解道,“怎么想着要回去参加乡试?”
见谢行俭态度坚决,宋通苦口婆心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官,你能以秀才之身进入吏部,已是一番荣耀,如今吏部鱼龙混杂,如果你能在这里混出个名堂,日后的位份不会比一个进士低。”
谢行俭心头一凛,他入京后打听过历届科考进士目前的状态,这些人中,唯有徐大人是特例,年纪轻轻就登上高位。
其余的新科进士,不管是一甲、二甲亦或是同进士,几乎混的都不怎么样,貌似还挣扎在地方底层,当然,进士科要排除掉那些中高层的世家子,世家子他们在朝中有族人扶持,只不过,他们官途走的虽然坦荡些,在朝廷中却也没一二冒尖的。
反观从国子监赤忠馆出来的师兄们,十之五六混的都相当不错。
大理寺卿木庄大人就是从国子监走出来的,让人感到不敢相信的是,木大人比徐大人还要年轻,且升迁比徐大人还要快。
撇开木、徐二人卓越的办事能力,只论官途通畅的话,木大人似乎更胜一筹。
国子监的监生几乎都有背景,一旦进入朝廷,只要不犯原则上的规矩,升迁的机会都会比新科进士多,且速度快。
“朝野上下,监生最盛。”谢行俭突然感慨。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走乡试,未免多此一举。”宋通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从廖大人那将谢行俭要来,就是想着能在吏部培养出一个小徐尧律或者小木庄。
“大人,”谢行俭肃然道,“学生原也想着直接不回监,只是……”
“只是什么?怎么好端端的改变了主意?”宋通急问。
“原因有二。”谢行俭隽秀的面容在橙黄的烛火映照下显得越发坚毅。
“其一,学生出自寒门,若没有下场走一遭取得功名,日后在这官场上行走,怕是很容易就遭到同僚的嘲讽,若讥笑学生肚子没墨水,学生当然不依,学生脸皮薄,实在耐不住大家的白眼,与其每日惶恐,还不如趁着年轻考个功名,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这有什么——”宋通忍不住道,“大理寺卿木大人……”
宋通的话没往下说,宋通拍拍脑袋,他倒是急了眼,都忘了木庄是名门之后。
宋通尴尬的脸色涨红,憋着气坐回躺椅,摆手让谢行俭继续说。
谢行俭绷紧嘴角,他似乎体会到宋由美说宋通不是严肃之人的意思了。
“其二,学生爹娘不怎么识字,他们老两口这辈子不懂什么叫赤忠馆肄业,只知道读书科举考举人、考进士、当状元,学生作为儿子,唯有努力一把,拿个好名次,才能让爹娘在众乡亲面前抬起头来,学生冒然未去考场就正式入仕,学生担心他们会多想,以为学生在外学了坏,攀了高官的大腿,丢了祖宗的脸面。”
谢行俭之前跟钟木鸿说他不想进翰林院,可这些天他辗转反侧,他觉得还是应该下场考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