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听得他走了出来,惊噫一声,背转了身子。
段誉一转过树丛,只见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段誉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便深深一揖,说道:在下段誉,拜见姑娘。
那女子左足在地下一顿,嗔道:阿朱、阿碧,都是你们闹的,我不见外间不相干的男人。说着便向前行,几个转折,身形便在山茶花丛中冉冉隐没。
阿碧微微一笑,向段誉道:段公子,这位姑娘脾气真大,咱们快些走吧。阿朱也轻笑道:多亏段公子来解围,否则王姑娘非要我们传信柬不可,我姊妹这两条小命,就可有点儿危险了。
段誉莽莽撞撞的闯将出来,被那女子数说了几句,心下老大没趣,只道阿朱和阿碧定要埋怨,不料她二人反有感激之意,倒非始料所及,只是见那女子人虽远去,似乎倩影犹在眼前,心下一阵惆怅,呆呆的瞧着她背影隐没处的花丛。
阿碧轻轻扯扯他的袖子,段誉兀自不觉。阿朱笑道:段公子,咱们走吧段誉全身跳了起来,一定神,才道:是,是。咱们真要走了吧见阿朱、阿碧当先而行,只得跟在后面,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
三人相偕回入小船。阿朱和阿碧提桨划了出来。段誉凝望岸上的茶花,心道:我段誉若是无福,怎地让我听到这位姑娘的几声叹息、几句言语又让我见到了她神仙般的体态若说有福,怎么连她的一面也见不到眼见山茶花丛渐远,心下黯然。
突然之间,阿朱啊的一声惊呼,说道:舅太太舅太太回来了。
段誉回过头来,只见湖面上一艘快船如飞驶来,转眼间便已到了近处。快船船头上彩色缤纷的绘满了花朵,驶得更近些时便看出也都是茶花。阿朱和阿碧站起身来,俯首低眉,神态极是恭敬。阿碧向段誉连打手势,要他也站起来。段誉微笑摇头,说道:待主人出舱说话,我自当起身。男子汉大丈夫,也不必太过谦卑。
只听得快船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那一个男子胆敢擅到曼陀山庄来岂不闻任何男子不请自来,均须斩断双腿么那声音极具威严,可也颇为清脆动听。段誉朗声道:在下段誉,避难途经宝庄,并非有意擅闯,谨此谢过。那女子道:你姓段语音中微带诧异。段誉道:正是
那女子道:哼,阿朱、阿碧,是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慕容复这小子就是不学好,鬼鬼祟祟的专做歹事。阿朱道:启禀舅太太,婢子是受敌人追逐,路过曼陀山庄。我家公子出门去了,此事与我家公子的确绝无干系。舱中女子冷笑道:哼,花言巧语。别这么快就走了,跟我来。阿朱、阿碧齐声应道:是。划着小船跟在快船之后。其时离曼陀山庄不远,片刻间两船先后靠岸。
只听得环佩叮咚,快船中一对对的走出许多青衣女子,都是婢女打扮,手中各执长剑,霎时间白刃如霜,剑光映照花气,一直出来了九对女子。十八个女子排成两列,执剑腰间,斜向上指,一齐站定后,船中走出一个女子。
段誉一见那女子的形貌,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噫,张口结舌,便如身在梦境,原来这女子身穿鹅黄绸衫,衣服装饰,竟似极了大理无量山山洞中的玉像。不过这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四十岁不到年纪,洞中玉像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段誉一惊之下,再看那美妇的相貌时,见她比之洞中玉像,眉目口鼻均无这等美艳无伦,年纪固然不同,脸上也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依稀有五六分相似。阿朱和阿碧见他向王夫人目不转睛的呆看,实在无礼之极,心中都连珠价的叫苦,连打手势,叫他别看,可是段誉一双眼睛就盯住在王夫人脸上。
那女子向他斜睨一眼,冷冷的道:此人如此无礼,待会先斩去他双足,再挖了眼睛,割了舌头。一个婢女躬身应道:是
段誉心中一沉:真的将我杀了,那也不过如此。但要斩了我双足,挖了眼睛,割了舌头,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这罪可受得大了。他直到此时,心中才真有恐惧之意,回头向阿朱、阿碧望了一眼,只见她二人脸如死灰,呆若木鸡。
王夫人上了岸后,舱中又走出两个青衣婢女,手中各持一条铁炼,从舱中拖出两个男人来。两人都是双手给反绑了,垂头丧气。一人面目清秀,似是富贵子弟,另一个段誉竟然认得,是无量剑派中一名弟子,记得他名字叫作唐光雄。段誉大奇:此人本来在大理啊,怎地给王夫人擒到了江南来
只听王夫人向唐光雄道:你明明是大理人,怎地抵赖不认唐光雄道:我是云南人,我家乡在大宋境内,不属大理国。王夫人道:你家乡距大理国多远唐光雄道:四百多里。王夫人道:不到五百里,也就算是大理国人。去活埋在曼陀花下,当作肥料。唐光雄大叫:我到底犯了什么事你给说个明白,否则我死不瞑目。王夫人冷笑道:只要是大理国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你到苏州来干什么既然来到苏州,怎地还是满嘴大理口音,在酒楼上大声嚷嚷的你虽非大理国人,但与大理国邻近,那就一般办理。
段誉心道:啊哈,你明明冲着我来啦。我也不用你问,直截了当的自己承认便是。大声道:我是大理国人,又是姓段的,你要活埋,乘早动手。王夫人冷冷的道:你早就报过名了,自称叫作段誉,哼,大理段家的人,可没这么容易便死。
她手一挥,一名婢女拉了唐光雄便走。唐光雄不知是被点了穴道,还是受了重伤,竟无半点抗御之力,只是大叫:天下没这个规矩,大理国几百万人,你杀得完么但见他被拉入了花林之中,渐行渐远,呼声渐轻。
王夫人略略侧头,向那面目清秀的男子说道:你怎么说那男子突然双膝一曲,跪倒在地,哀求道:家父在京中为官,膝下唯有我一个独子,但求夫人饶命。夫人有什么吩咐,家父定必允可。王夫人冷冷的道:你父亲是朝中大官,我不知道么饶你性命,那也不难,你今日回去即刻将家中的结发妻子杀了,明天娶了你外面私下结识的苗姑娘,须得三书六礼,一应俱全。成不成那公子道:这个要杀我妻子,实在下不了手。明媒正娶苗姑娘,家父家母也决计不能答允。这不是我王夫人道:将他带去活埋了那牵着他的婢女应道:是拖了铁炼便走。那公子吓得浑身乱颤,说道:我我答允就是。王夫人道:小翠,你押送他回苏州城里,亲眼瞧着他杀了自己妻子,和苗姑娘拜堂成亲,这才回来。小翠应道:是拉着那公子,走向岸边泊着的一艘小船。
那公子求道:夫人开恩。拙荆和你无怨无仇,你又不识得苗姑娘,何必如此帮她,逼我杀妻另娶我我又素来不认得你,从来从来不敢得罪了你。王夫人道:你已有了妻子,就不该再去纠缠别的闺女,既然花言巧语的将人家骗上了,那就非得娶她为妻不可。这种事我不听见便罢,只要给我知道了,当然这么办理。你这事又不是第一桩,抱怨什么小翠,你说这是第几桩了小翠道:婢子在常熟、丹阳、无锡、嘉兴等地,一共办过七起,还有小兰、小诗她们也办过一些。
那公子听说惯例如此,只一叠声的叫苦。小翠扳动木桨,划着小船自行去了。
段誉见这位王夫人行事不近情理之极,不由得目瞪口呆,全然傻了,心中所想到的只是岂有此理四个字,不知不觉之间,便顺口说了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王夫人哼了一声,道:天下更加岂有此理的事儿,还多着呢。
段誉又是失望,又是难过,那日在无量山石洞中见了神仙姊姊的玉像,心中何等仰慕,眼前这人形貌与玉像着实相似,言行举止,却竟如妖魔鬼怪一般。
他低了头呆呆出神,只见四个婢女走入船舱,捧了四盆花出来。段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