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但罗和平的心绪我却是深深瞭解的。他的心近于淌血,因为他绝未想到他的好朋友会禁止他追他的妹妹高云。
「乌鲁合…」和平的声音软了下来︰「我们不同族,但是…」
「这不是问题的所在…」高森停了下来︰「同学,巴塔高不适合你。」
「高森……」和平生气了,直呼他的汉名︰「杜幽兰就适合你吗?这么多年来,你执意要追求她、寻找她,只是因为你爱她,那么,我请问你,你怎能否定我爱你的妹妹巴塔高呢?」
「这是两回事,你不要并为一谈。」
「高森,爱情没有差别,我爱你妹妹高云,除非她不爱我,否则,任何人都不可能拆散我俩。今天,你执意要分开我们,我觉得…」罗和平向前冲了两步,再回头对他的同学高森说︰「你的心态不正常。」
高森征了一下,看了看两旁游走的人丛,没再解释什么,搂住他的好友罗和平说︰「ㄍ一努浪,漂亮的女人很多啊,今晚,去ㄍ一梭多吧!」
「ㄍ一梭多」,竟然是他罗和平的排湾族母语,意思是男女之间的一种杜交活动;藉由这种活动男、女互相认识交往,或者成为相恋、结婚的对象,不过演变至今,它已泛指为所有唱歌跳舞的聚会,甚或男女的幽会了。
由雾台到高森的部落约八公里路程,不算长,但山道蜿蜒,高森骑着摩托车弯弯绕绕快不得,便一路和后座的同学罗和平打哈哈;二壮年仍不失童稚之心,一前一后仍要打打闹闹的,倒使这宁静的大武山域添加些许热闹气氛。
「同学,停一停……」罗和平忽然抱住高森的腰向后扯,仿佛要代他煞车似的。
「和平。」高森大喊他一声猛然停住摩托车,肩上的相机滑至手腕处︰「你想害我摔到山谷里去是不是?」
我们这乐天知命的小罗面对同学的怒颜却无一丝疚意,只见他朝不远的山壁上一指,竟痴痴地笑起来︰「你瞧,是野百合哩!」
高森顺他手势望去,在万绿丛中的的确确冒出了那么两球洁白的百合花,像是洗炼出来的。
「这又怎样?」高森余气未消︰「两朵野花要我赌上一条老命么?」
「也是值得啦!现在这是稀有场物呢!」
和平不待他回嘴,跨下机车便朝野百合迎去。
他说的不错。野百合花曾是这一带山域的一项特产,不过自从大、小鬼湖风景点名声远扬,以及山地管制逐步放松后,假日的游客忽然暴增,这一带的野百合花也忽然消失了。以他们原住民对这花的崇敬──在过去,族民非得有特殊功绩,酋长才会赐以百合一朵,戴在头冠上,以示荣宠看来,你就能体会出我们这小记者内心突忽涌现的感伤了。
优越的民族带来繁荣进步的同时,也带来了垃圾;他们自以为给了你什么的同时,也攫夺了更多。这到底是生机抑或灭亡?我诚心地问你。
这一路山径原不是这般的,它没有发烫的柏油,路面窄小难行,遇风雨更有坍塌之虞,不过,赤脚踩在那土地上的感觉真是美好,就仿佛那地气能顺着脚底板的|穴道打通全身的筋脉一般,通体舒畅。在高森幼年时,他每日都得带着弟弟妹妹们踏过这山径,往下到雾台国小念书去,有时会和杜幽兰同行,不过她是在叔叔的背上就是了,也因此,和杜幽兰同学的他妹妹高云,便会吵嚷着也要他这大哥背她。
不仅止土地的不同,那时节漫山遍野尽是野花、松鼠、兔子、鸟虫也不少。
他经常摘了一丛偷偷塞给在叔叔背上半睡半醒的幽兰,高云也吵嚷,他不理;他宁愿背她,但花间事,只属于他和幽兰的,无可取代。
他就是这样从小喜欢那个丫头,连第一次Zuo爱也是在花间的,如若高森腼腆不肯告知于你,那么尔后就由我代他说个淋漓吧!
罗和平总算把那两朵野百合弄到手了,没话说,好兄弟,一人一朵吧!
「等一下你可以送给颜如玉。」和平跨上机车,在他后腰掐了一把,续道︰「晚上她会回报你哩!」
他笑得十分暧昧,谁都听得出来个中含意,难道没有引起你的遐思吗?
「那你的那朵要送给谁?」高森发动机车后问。以前他不会猜出,但现在恐怕连你用膝盖头也想得到,此人非谁,正是从小吵着要哥哥背上学的高云罗!
3去露村,恰在雾台村与阿礼村的中段山腰上,仰眺云雾枭绕的雾头山,俯可观隘寮溪畔的大武村落,「地灵人杰」,如果用你大汉民族的眼光来看,人杰不杰我就不知道了,或者你想的是另个「劫」字眼吧!
高森他们到达之时,一伙年轻人夹杂有老人家们已经在头目家前的小广场上摆开了阵势,好不热闹,立即便将他俩吞没了。
这去露村落依山腰而建,以致房屋呈梯状,卅余户中除少部分改建为水泥屋外,大部分仍是传统的石板房子,在夏季格外清凉爽目,而头目之家则又与众不同。
最醒目的是沿广场边缘竖着一排石雕人物作,代表着族内的平民、长老等,正中央则是一副雕刻的图案──一个人物在瓮与太闲轻人便被一老妪喝斥开来,跟着那老妪微微颤抖着上前拥抱住他,抱着一张脸猛亲。
你真以为这是异族的某种怪异风俗,你错啦!这是高森的家,拥抱他的,乃是他的老母亲。
「婴那,我回来了。」高森低唤着,泪水在眼眶中翻滚。
「婴那」,鲁凯语正是「母亲」。
「去看阿玛吧!」妈妈说话了。
他的「珂玛」──爸爸身着盛服,端坐在正厅耶稣基督像下,用满面肃容等待着他。他是严肃的,因为他是头目、尊者、至高者,或者套用他的族人俗称的「太阳出来」者。
高森垂首走过去,俯身蹲在他父亲的膝前,亲吻他的那双粗糙的老手。父亲眼圈边漾起了笑意。
一段山路常常阻断了他们的亲情,或者可以更确切地说,是都市的文明、繁忙的生活阻断了。山路修得多好,似无助益,远方的孩子呵!雾头山也唤不回。
行礼过后,年轻的朋友可不放过他了,拽着他和罗和平就到广场上来,他一眼便望见了颜如玉。
颜如玉穿着传统服饰,头上身上尽是花朵,抹过口红的朱唇紧闭,正和同伴们手牵手围成圈儿跳舞,一双不画眼影亦极大的眼瞳则牢牢盯着他,仿佛再一眨眼,高森便又会像往常一样消失得无影无综了。
在如玉身畔的是他的小妹高云,迅快脱出队伍冲过来,双手各牵他和罗和平往圆圈中献花,高森有些害羞,就悄悄从背后交到和他互牵着的如玉掌中;如玉握住了花梗,唇角泛起浓浓的笑意,食指尖则在他的掌心抠两抠,传递了暗号。
跟着有族民跳入圆圈中,一边唱一边倒酒,献给每一位舞者,轮到高森时,那浓稠的小米酒方才入喉,他就觉得心扉大敞开来情不自禁地高歌了。
边唱边瞟着隔邻的如玉,真的是如花似玉吶!那流转的眼波,像雾头山上的云,想抓住它却怎么也抓不着。云,是灰色的,但如玉这片云却是五彩缤纷的,教人眼花撩乱,目不暇给。
是的,她是在云端了,轻飘飘、乐悠悠,然而顶着月光从雾头山上飞飘下来的,莫不是传说中的女神么?
她来到高森面前,直挺挺地立着,不如怎么双肩的衣带自然脱落,整件宽松的白袍缓缓滑下;这就像一部精彩的戏剧开幕式般,由于起头刻意安排的戏剧张力,一下子就紧紧吸引住你。
高森便是这样的一位观众,在女神的双峰显现出来时,喉头像有什么卡住似的,几乎难以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