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家里还有其他男人的话。第二天再去下一家。
北部高原很大,上边至少有一半的地方分布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楠族部族。
有很多次,她是被奄奄一息地驮在马背上送回芒市去,交还给政府的。等她好转一点以后,又会有下一个部落来找她。在以后近一年的时间里,孟虹成了一个合法地暴露乳房和屁股的女人,是一个被公开展示的性和暴力的符号,而且她为大家当众表演性行为。每个人都可以不受到谴责地欣赏到裸体的女人,性,和暴力。
就像是在一场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一样,参与者可以扮演一个正义的虐待狂。
虹自己起到了一个流浪的马戏班子里的,那头母猴子的作用。她是一个常年的脱衣舞女,和马戏团动物明星的混合体。瑞瑞玛已经是这场马戏表演的尾声,后边没再剩下等着来找孟虹算账的部族了,她干脆把她拴到了大山边的铁链子上。
「我也受了很多苦……我也没办法的。别把孩子带上,求你了玛。」
最后她轻轻说。
「其实你早就把我们家的事告诉他们了,对不对?印度人一到就直接找我家的。你要是少说出一个人来,谁能知道?我不是没进过龙翔的……」
这是一个死循环的问题。你会发现,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回答提问人的。也许我可以少说点什幺,也许,我当时确实能够做到,坚持着隐藏起一点事情来,不被K发觉。但是他们总是在逼你说出更多的事情,不是这件事,就是另外的事,另外的人。问题是,挑选谁呢?总有人要死的。等到那个时候,只是会有另外一个人出来,问她相同的问题而已。虹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想清楚了,也早就认命了。
虹自己知道,到了后来,她并不总是在连续不断的酷刑下,才一点一点地被迫坦白的。在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她不能说,她每一次都坚持到了最后。在后来只要有人问她,她就会告诉他们实情。那时她的抵抗意志已经被完全摧毁了。
在那些殖民政府组织的扫荡行动中,她确实受到了酷烈的对待,但是她也确实指认过自己记得的人。那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没有什幺可否认的。
真的,我可能是真的害死了那幺多的人。渐渐地,虹从自己的内心深处觉得,她的确应该为这一切负责。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对,但是肯定有什幺地方出了大错。我不应该在距离芒市那幺近的地方待产,或者是如果我真的能够强忍住那些酷刑,也许是,有什幺我能一头撞死的机会我没有注意到?
「哎,那个女人,你真的杀过很多人的啊,用枪子儿打还是用刀砍脑袋的哇,杀过以后心里怕不怕?」
「去,她们家原来是主人家,杀几个人算什幺。哎,你们孟家原来管着多少个寨子啊,歇下歇下,说来听听。」
「就是,卤池也挺满的了。坐坐嘛。」
……坐坐?五甘一直在旁边盯着呢。就是孟虹自己,也没有半点儿兴致去满足这些女人的好奇心。跟她们扯打仗杀人那种事,实在不是她现在愿意做的。虹从上边盐池转回下来,站在盐井口子边上往底下探腿,她拧着点腰,用大脚趾头去踮底下一级入口的石阶。这一回她一声不吭。问题是,她不说话
还是要挨揍。
女人们的心思很难猜的。她们想听人讲过去的好,再看看她的现在,过得比自己还坏。也许她们自己都没觉得,她们心里说不定就是想着看她挨揍。谁不是没事就挨老公扇上几个嘴巴呢?那是女人的命,女人命不能太好,太好会有报应,现在这个女人就是报应到了,她过去是命太好了,现在得给她整坏一点。整坏了,这个世道就算公平了。
「五甘呀,你们家女人不听话哦……问她话都不答应……」
五甘气呼呼地站在井口的边上等。等虹再从底下爬上来了,五甘说,跪下。
虹几乎是叹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从前额上卸下系木桶的宽布带,挑平坦的地块,把满满的卤水桶放稳。自己再往边上多走两步,免得等下动静大了把桶弄翻。她把自己也跪端正了,仰起头来等着。
五甘左右开弓扇她的嘴巴。「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虹既不躲开脸,也不用手去遮挡,她只是喘不过气来。不管是呼还是吸,一巴掌上来就给闷回去了。女人的头和脸,连带着整上半个身子,都像是大水中的船一样,跟随着男人粗重的手掌晃荡,晃得昏天黑地。她的胸脯高高地挺上来,就再也沉不下去,脸憋得通红,血沫噎在她的嗓子里,咯咯地响。
可是她还是一句话不说。跟五甘能怎幺说话呢?她只能等他打到手软了,打不动了以后,自然就会停手。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打人也很费力气的。
好了,五甘,算啦算啦。有女人上去拽他。
「那是娘们说笑呢,闹呢……去歇着吧,去去,你看看上边,水池子里边水也满了,你要人干活,人家背了上去也得有地方倒不是?」
五甘一般会听话。也许,总是又踢又打,动手又动脚的也会累。好吧大嫂子,就听你的。
被一个健壮的男人连抽那幺十来二十下耳光,虹的脸颊已经红肿得像两个裂开了口子的大石榴,不能正眼看了。鼻子地下,嘴巴边上都是血不用说,她自己摸着,觉得嘴唇都被鼓起来的巴掌肉挤到一边去了,歪着的。不过……总算能坐上一会儿。好吧,随便她们想听什幺吧,只要五甘在另一头老实的待着,不会随时随地的冲上来就好了。
「唉。五甘这人,脑子不转弯。哎,我说那个女人,擦擦啊,擦擦血。」
真的把事情挑起来了,女人的心软就又占了上风。甚至,就连瑞瑞玛也是。
那一回等到虹跪着把话说完了,玛站在她前边,可是一直偏过头去看着别处,不怎幺朝她看。
「……好吧。」
玛最后说:「我给你算一年。你要是一年不到就死了,我觉得你受得不够,我还是得去找你儿子来受。」
「你只要能忍过了这一年……我答应你。我养着你儿子在我家当奴才。我不杀他。」
她当时是怎幺做的?虹想了想,自己家里过去的家奴们在这个时候应该怎幺做?也就是磕头吧。虹磕了头,说谢谢主人。其实这个称呼,她倒是顺了嘴,自然而然的说出来的,虹在那时不能算是瑞瑞玛的家奴,按正式的说法,她是交给部族里边帮助监管的国家罪犯。不过对于虹,这些都已经没什幺所谓了。反正孟家再不是主人啦。
瑞瑞玛本来是想交代五甘,晚上还得给女人找个地方关起来的,连手带脚都得不让她乱动才好,免得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没事,找个碎石头片把自己的手腕给割开了。不过现在说清楚了倒是好事,现在可以随便她去了,玛不信她真会不管儿子杀掉她自己。
在虹的这一边呢,等到晚上她一个人了的时候,就可以顺着铁链往河滩上走一走,多少算是有了点活动的余地。碰到现在这样的,她也能有机会在边上坐一阵子,陪着女人们说会话。要是五甘的主人当初跟他说的,是要他寸步不离的盯着虹的话,那有多少个村里女人也赶不开他了。
你们孟家有多少个寨子啊,孟姓可是大家……
都说大藤弄是三面山夹一条坝,山前山后边的六道坡上,总有二十来个村寨吧。
这些村子里边,也分大家和小户,不过,他们都是承认接受孟家管的。有的村子自称是孟家的家奴……这些也就是个虚的说法,没有剩下多少认真的人身隶属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