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8
【第十三章:路上】
开学前几天我见到了父亲。『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因为剩余刑期不满一年,没有转执行,继续收押在看守所。
当然,看守所也好,监狱也罢,对年幼的我而言没有区别,无非就是牢大狱、荒郊野外、醒目的红标语以及长得望不到
的围墙。
父亲貌似又瘦了些,也许是毛发收拾得净,整个
看起来倒是
神抖擞。
一见我们,他先笑了起来,可不等嘴角的弧度张开,热泪打着转就往下滚。
隔着玻璃我也瞧得见父亲那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抽搐的嘴角。
而亮晶晶的脸颊闪耀着稀释光的泪痕,和他身后墙上庄严肃穆的剪贴大字一起,
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时至今,每当提到「父亲」
这个词,首先浮现在我眼前的就是上述形象。
这让我想到罗中立那幅着名的《父亲》——他有一个沟壑纵横的父亲,我有一个泪光盈盈的父亲。
兴许是我们的再三叮嘱起了作用,又兴许是狭长局促的会见室释放出一种仄的威严,大姑搀护住
,她死死捂着嘴,硬是没哭出声。
爷爷拄着个拐棍,浑身直打摆子。
我赶忙上去扶着,生怕他一坐到地上。
母亲远远站在后面,不声不响,像个局外。
大姑先说了几句问长问短的话,然后将话筒递给了俩老,拿着话筒,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没说出什么像样的话。
等时间费得差不多了,
把话筒递给了我。
我颤抖着叫了声「爸」,发现自己也成了泪。
父亲似乎没啥要给我说的,叫了几声「林林」,抹了两把泪,让我把话筒给母亲。
母亲却没有接,她转身走了出去。
就那一瞬间,父亲嚎啕大哭起来,把身下的桌子锤得咚咚作响。
身后的两个狱警赶忙采取行动,这才遏制住了该犯的嚣张气焰。
结果就是会见就此结束,反正时间也所剩无几。
临走,父亲叮嘱我要照顾好母亲,别惹她生气。
被押离会见室时,他还一步一回,嘴里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此此景让
再也按耐不住,鬼哭狼嚎的戏码终究没能避免。
一路沉默无语。
等陈老师一走,就抱怨起来,说母亲不近
,「和平再有错,那也是你丈夫」。
爷爷也不知是不是支撑不住,「咚」
地一声就跪到了地上,说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求」
母亲千万要「原谅和平」。
母亲和我一起手忙脚地把他老
家搀了起来,撇过脸,却不说话。
许久她才叹了气,轻轻吐了一句,「你们这都是
啥啊。」
时值正午,烈当
,夏末的暑气参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凉。
我一抬就瞥见了母亲那两汪晶莹欲滴的眼眸,瓦蓝瓦蓝的,没有半缕残云。
我痛恨自己对这个家没有半点能力,只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说来也怪,对我而言,初三生活除了忙碌,所剩无多。
依稀记得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们在杂都有半
高的
场上踢出来几条一尺来长的大鲫鱼。
表面光鲜,另一面却被蛆虫蝇蚁叮咬得面目全非。
可场上怎么会有鱼呢?或许有时候,记忆也不可靠吧。
然而,那长期被雨水浸泡而起皱的地表在烈晒下崩开的条条裂纹,那依旧茁壮茂盛、根茎却在偷偷泛黄的野
,却都又历历在目。
还有我们翻开鲫鱼时嗡嗡而起的黑色蝇群,总是携着让皮发麻的躁动时不时地熘出我的脑海。
教室里的鱼腥味似乎成了常态,那是初发育的学生来月经的气味。
仅仅一个暑假,瘪的少
们都挺起了胸膛。
我总是不经意地发觉各种裤缝间残留的褐色污迹。
它们包裹着稚的
部,隐秘又让
恶心。
当时大街小巷都刷着红桃K的广告,有个傻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们,「知道
的为啥要补血吗?她们每个月都要流好几桶,你说
费不
费?」
开学后母亲带高一,倒是清闲了许多。
偶尔我也会找母亲蹭饭吃,被小舅妈逮住两次后,就不怎么去了。
我无法想象她当着众亲戚的面,拧着我的耳朵说,「这林林啊,离开他妈怕是没法活了,羞不羞啊。」
哪怕才十四岁,我也知道这的确让害羞。
邴婕却姗姗来迟,询问王伟超,他也不知。
直到开学一周后,她才又出现在课间的阳台上。
白衬衫,火红的背带裤,高高翘起的马尾,闪亮轻盈,一切如故。
只是柔弱的眉宇间会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霾,在一缕清风拂过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再次见到陆永平已是九月中旬。
由于初次探监不懂规矩,给拾掇了整整两大编织袋的杂七杂八
——其中包括两个南瓜,都原封不动地拉了回来。
这次爷爷说什么也要喊上陆永平,「甭管有没有熟,拉上他总不会错。」
我当然不愿意去。
母亲本来也不去,但终归架不住俩老的死缠烂打。
依旧不吸取教训,只要能想到的,她都要给捎过去。
连一贯笑眯眯的陆永平都皱起了眉。
临行,陆永平按下了车窗,问道,「小林你真不去?」
说着他眨了眨眼。
瞬间一阵惶恐的巨从我体内呼啸而过,几乎条件反
地,我望大姑最后望向母亲。
她正和说着什么,碎花小翻领托着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秀发盘在脑后,发迹线下散着一簇微卷碎发——在一抹饱满
光的铺陈下,是那么娇柔可
。
二话不说,我立马蹿上了车。
这次会见双方都克制了许多。
最起码,已能吐出完整字句了。
她老家心
很好,甚至要让父母单独讲几句。
这简直有点像国产电视剧里的节,搞得我一愣一愣的。
然而不等回过神,可怜的我就被一把拽了出去。
陆永平呆在走廊里,斜倚着长凳,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海侃着。
远远就能看见他上下滚动的喉结、凸的青筋以及频频
向阳光下
尘的点点唾沫。
见我们过来,陆永平立马招呼爷爷坐下,介绍说这是什么什么科长,这次可多亏了他。
俩老赶忙又起身,一阵感激涕零。
胖子大手一挥,说都自己,根本不是事儿。
我僵硬地坐着,也不知该不该站起来,只觉得凳子硌得疼。
那是八九十年代遍布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的长凳,褐色的油漆早已脱落,露出千疮百孔的条纹状木,扑鼻一
腐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