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这样……”政秀仔细地挑出鲈鱼白肉上的鱼刺,然后“吸溜”一下把鱼肉吞在嘴里衔着,抬起头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帮着艳姬大人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青山与三右卫门的长子青山忠助。青山家是本家谱代家来,艳姬大人下嫁给忠助,定能让我织田家与青山家之情谊更加坚如磐石。”
“您……帮阿艳……”三郎一时震愕,彻底忘了改掉私下里直呼阿艳称谓的叫法了。
“平手爷,”阿艳也放下了饭碗,心中仿佛压了块石头一样看了看三郎,然后又看了看平手政秀,“是您帮我安排的亲事,是么?纵然您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织田家次席家老,但是有些不礼貌的话,阿艳该说还是要说的:您凭什么擅自做主?阿艳虽然还未成年,但是很多事情也不能任由尔等家老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您在安排之前,怎么也根本不问问阿艳愿不……”
“这是御屋形殿下的意思!”政秀目光如炬地看向阿艳,毫无惧色地说道。甚至他反倒更有些愤怒:“艳姬大人如果怪罪老臣,您随便让末森城的主公殿下怎么处置老臣都可;但是,艳姬大人身为武家之女,或为了家族君臣情谊紧密、或为了两家结盟,是早晚要这样出嫁的!艳姬大人对此应该早有觉悟才是!”
艳姬微张着嘴巴,眼巴巴地看着政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是要离开三郎了么?)
她转过头去,用着水意融融的那双眼睛慌张又期盼地看着三郎。而此时的三郎,也六神无主。
“那么师父,阿艳……阿艳姑母,什么时候出嫁呢?”
三郎心慌意乱地用筷子在汤羹里来回搅着。这么一会儿,碗里的鱼肉、萝卜块跟豆腐都要被搅和成一碗酱了。
“我查过了:三天之后是良辰吉日。所以亲事,就定在三天以后。与三左死在了加纳口,老臣跟与三左生前情如手足,便也算是忠助的‘后见人’,所以青山家那边,老臣完全能够做主。”
“什么?三天后?”
三郎一听,手一松,汤碗直接沿着他盘坐着的膝盖滚落了下来,里面的汤汁鱼肉全都洒了一地。
“怎么!身为姑母的艳姬大人出嫁,身为子侄的少主您,难道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政秀转过身瞪着三郎,完全是用着一副斥责的口气在说着话。
“可这安排也太过儿戏……”
“这也是御屋形殿下的意思!请少主自重!”
三郎抬着眉毛,这下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阿艳低着头,也默不作声。
两人总算都明白了,原来自己二人的事情,也应该是被织田信秀听说了。此刻的三郎十五岁,早已经历过跟三河国旧守护吉良家的初阵,若换做是普通的武士,也是可以出仕入相的时候,阿艳此时十一岁,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年龄依旧很小,但是出嫁结亲、经历人事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孩而言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可以说是很普遍的事情。更别说,尽管到现在阿艳只是因为受不了三郎胯下那逐渐成长而变得更加粗大的阴茎而无法插入自己的女室,所以依然能够算是处女之身,可是她早跟三郎做了好多过分亲昵的事情,共浴同眠、一起看书阁藏着的那些艳词淫书春宫画,该懂得的事情她早都懂了。两个人先前在一起嬉笑玩闹、习文练武、趁着没人而狎戏亲昵,从来都只是因为在一起觉得好、在一起觉得开心和舒服,满心满脑想得都是当下,尊长礼教全都抛到脑后,更是从未想过未来。
而现在,未来却主动找上门了。
二人现在纵然不想面对,却也根本没办法。唯独能相互表达心中郁闷与遗憾的,当下只能是同时看着眼前桌案里的饭菜,一口不动。当然,两人也确实都再也吃不下。
而政秀却咬着牙,头也不抬地饱餐一顿。
“嗯,老臣享用完毕,鲈鱼的味道还真是鲜美。少主跟艳姬大人,您二位都吃好了?吃好了的话,就请艳姬大人早点回居所休息,下午由老臣和半介陪着您,去津岛商座那里一趟吧,去看看有没有卖来自明国或者高丽的胭脂水粉、贴花头钗之类的东西,祝言之日用得上。”
随后平手政秀二话不说,唤来阿艳随行的侍女们,直接把阿艳当着三郎的面拉拽着请上了轿與。
此后一天里,阿艳都是闷闷不乐的,平手政秀说是带自己去逛商座,但除了自己身前身后跟了六个侍女——普通的闲逛哪需要六个侍女呢——之外,佐久间信盛也在一旁跟着,再后来丹羽长秀跟柴田胜家也被唤来一起,旁边还有四个平手政秀自己的近侍,这分明就是变相下了“谨慎”处罚的另一种“移动软禁”的方式,别说阿艳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少女,就算是五大三粗的犯人,在这帮高手的看管下恐怕都难逃走。阿艳身旁那几个侍女,却因为一下子见到了半介、五郎左和权六这三个本家家来中比较出众的年轻武士,一下子全都丢了魂。
“……我的天呢,权六大人身上的肌肉真结实!”
“半介
大人也不差啊!而且说话的语气都那么温柔。”
“要说温柔,分明是五郎左大人最为儒雅吧?相比那些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士,我更喜欢文武兼备的政务官!我要是能嫁给五郎左大人就好了……”
“哼,想得美呢!就凭我们几个的出身可能吗?倒是如果我能被半介大人临幸一次的话,哪怕只是一次,过后被他给忘了我都知足了!”
“瞧你!刚才在座里是不是你都湿了呀!看你走路的时候还把腿夹得那么紧,我都没好意思说破你!”
在后街灌木丛中无人的地方便溺的时候,侍女们如此交头接耳。
“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刚从茅房出来的阿艳,听到这些话后,气不打一处来:“哼,竟然都如此不检点,不如都脱光了,让他们瞧见便是!”
“吾等奴婢失礼,艳姬殿下息怒!”
最开始她隐约听到那些姑娘们聊着自己对那三位武士的心仪,自己的心里却烦了起来。后来尤其是她听到有人提起“出嫁”的事情,她其实根本没听清,便还以为她们说的是自己。女孩子终究是个女孩子,她平时真的把这几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侍女当成姐妹看待,于是此刻她觉得自己心里难过,她们也应该跟着自己难过。
但是阿艳当时并不明白,其实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就算相通,亦不会永远相通。她此时的心里,只有她的三郎。她记得在三郎元服那天,两个人离开那古野城后所去的地方正是津岛,下了城后,三郎从城下的侍将那里要来了一匹洁白的骏马,自己先行骑上,随后又伸手过去,将阿艳一把拉上马鞍,三郎抱着阿艳,两人一骑,在盛夏的烈阳下潇洒行过那小径丛林,骑着马儿经过野果林的时候,三郎还松开了一只胳膊,随手就从树上狠摘了两只柿子。
“……你怎么会是我的姑母呢?就你这小模样,做我的妹妹还差不多!”
“我也没想到,我会有你这么大个侄子!我还不乐意呢!”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你的什么人呢?”
“那天之后,我还想着以后嫁给你呢。”
“什么话这叫……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那又有什么不敢说的?除了这匹马、这条路、这花花草草跟树木,除了你我,还有别人么?”
“那不如这样,白天在人前,你就是我的姑母,晚上你就是我的阿艳,如何?”
“那你在白天,就是我的‘信长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