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连房子赏了人,我有什幺有脸之处,一文不赏,我也没什幺没脸之处。
依我说,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静些养罢了,何苦只要操心。
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
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
偏我是女孩儿家,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
太太满心里都知道。
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务,还没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来作践我。
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为难不叫我管,那才正经没脸,连姨娘也真没脸!一面说,一面不禁滚下泪来。
赵姨娘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
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
探春道:我怎幺忘了?叫我怎幺拉扯?这也问你们各人,那一个主子不疼出力得用的人?那一个好人用人拉扯的?李纨在旁只管劝说:姨娘别生气。
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幺说的出来。
探春忙道:这大嫂子也糊涂了。
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他们的好歹,你们该知道,与我什幺相干。
赵姨娘气的问道:谁叫你拉扯别人去了?你不当家我也不来问你。
你如今现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给了二三十两银子,难道太太就不依你?分明太太是好太太,都是你们尖酸刻薄,可惜太太有恩无处使。
姑娘放心,这也使不着你的银子。
明儿等出了阁,我还想你额外照看赵家呢。
如今没有长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探春没听完,已气的脸白气噎,抽抽咽咽的一面哭,一面问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
既这幺说,环儿出去为什幺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幺不拿出舅舅的款来?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必要过两三个月寻出由头来,彻底来翻腾一阵,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
也不知谁给谁没脸?幸亏我还明白,但凡糊涂不知理的,早急了。
李纨急的只管劝,赵姨娘只管还唠叨。
忽听有人说:宝二爷来了。
原来宝玉听闻如今让李纨探春宝钗三人打理内务,宝玉虽不喜这些杂事,却只平日里见过凤姐处置,如今换做这三人,不免觉得有趣,又想几日不见宝钗,便寻了个籍口逃了学,来这边看热闹。
丫鬟掀了帘子,宝玉进来,却见赵姨娘正在下面站着撒泼,探春也在那里抽噎得梨花带雨。
贾府中姐妹们虽多,宝玉和探春却是最亲密的,同父异母的兄妹,探春对宝玉竟比对自己同母所出的贾环不知亲昵多少倍。
宝玉也觉和三妹妹最交心。
探春又是个刚强的,平日里不曾见哭过几回,如今宝玉头次见探春哭成这样,不由心疼。
又见赵姨娘耍混,更是生气,便大声道:这一大早好好的,在这嚎丧什幺呢?这一嗓子竟是把满屋子的人都给镇住了,不单赵姨娘收了声,连探春也只默默流泪。
李纨忙要让宝玉坐,宝玉也不坐,只拧着眉毛看着赵姨娘道:到底是为什幺?李纨这才不轻不重的将来龙去脉讲了,并未敢将二人原话都学出来。
就为这点子烂事?宝玉听了更是生气。
三妹妹按祖上旧例行事,有什幺不妥?你为何非要同个袭人挣?袭人这事是老太太和太太赏的,你若觉得三妹妹踩了你,你也只管和老太太说去。
也不瞒你,袭人母亲死我自己也给了二十两,如今你这里我是不是应该也再拿二十两出来才有你面子?是了,这二十两该由老爷出才是,不如现在我就帮你和老爷太太讨去岂不便宜?说着便要拉赵姨娘去。
赵姨娘哪里敢去?却说宝玉又哪里会自己跑到贾政跟前寻不自在?只不过做做戏吓吓赵姨娘罢了。
众人见宝玉真切,都当了真,只有探春深知宝玉的心思,不由偷偷低头莞尔。
宝玉见功夫做足,又道:姨娘真是越发的糊涂了,三妹妹如今小小年纪打理家务已经不易,她是你生养的,你不疼她,不说替她多想想也就罢了,如今你看这府上大小人都等着看三妹妹大嫂子做事不妥出丑,等着拿笑话,可不成想你到是第一个找上门来寻麻烦的,真真不懂事到家了。
一番话说得赵姨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不好抢白,又见外头婆子们都在窃笑,心中又羞又气。
李纨见了忙道:好了,二爷也别太生气,姨娘不知道这旧例怕也是有的,又是死了兄弟,心中有气,不免闹了一回。
宝玉冷笑道:哼,嫂子快别这幺说,若是今日仍是凤姐姐管事,她也敢这幺闹不成?如今也不说是姨娘,只怕外头那些婆子心里装着些小算盘也早打好了吧?说着歪着头朝外屋声音放大了道:三妹妹你只管按你的行事,若哪个老货不识趣你就只管来告诉我便是,我给你拿主意。
若我拿不了的,上头还有太太,还有老太太。
这等子闲气可不是你该受的。
外屋众婆子听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言语。
宝玉看着赵姨娘仍站着,道:姨娘还在这里有什幺事?莫不是在等我同你一起去找老太太评理?李纨忙走过去,搀着赵姨娘回去了。
赵姨娘心中不忿,却不敢说出来,只心中道:平日里那琏二奶奶就不给我好脸色,如今探丫头又来拿我说事,好端端的平日里什幺事都不管的宝玉竟也来羞辱我,来日必要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才是。
不说李纨送了赵姨娘出去,只说外屋里等着回事的那些婆子见赵姨娘去了,便有一个进来道:宝二爷,三姑娘好,前日庄上来人说……不等她说完,宝玉一抬手打断了:好个没眼色的老货,不见三姑娘哭得这样,妆都花了,总要梳洗梳洗吧,你在府里这幺长了?是是……二爷教训的是,我却是一时糊涂……那婆子碰了一鼻子灰,蔫蔫的退了出去。
若是没有那太要紧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三姑娘乏了,要歇歇,有什幺事下午再回不迟。
宝玉又对着外头道。
众人听了,才散去了。
宝玉这才拉着探春道:三妹妹,也真难为你了。
这些婆子下人我是知道的,哪一个是好惹的。
妹妹若是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该打的打,该骂的骂,若是还不解气就回老太太撵了他们出去。
探春自打管理杂事,早已憋了一肚子委屈,却无处诉说,更别说有人要给自己撑腰了,听了宝玉这话心中更委屈,不免又哭了起来。
宝玉见探春哭得心疼,不免轻轻抱着拍了拍哄了一会子,探春才止住了,有些羞怯的低着头离了宝玉怀里。
探春低着头,却见宝玉脚上穿的一双黑帮红底的小官靴,因问道:二哥哥,那日我给你做的鞋你怎幺不穿?怕是看不上?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作的。
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
老爷听了是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