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伸出意识,答案信手拈来;它的肢体已经几乎要勾到修女的脚踝,它将拉扯她,把她拽落然后撕碎——但它够不到。
它发现自己的肢体已经没法再延伸,那仅差的四厘米仿佛巨大的海沟横在它与猎物之间。
锯盘飞旋,修女像激流中的海草一样迅速扭转了身躯,将武器向下倾斜。
而此刻的我,甚至仿佛已经读到了深海主教那龌龊的内心——它感到焦躁,如果现在它的血温允许的话。
而剩下的,则像是将死之人的碎碎念:她想要反击!不能给她这个机会……不能给他们一点点机会。
它需要进化。
它需要再进化!它的内壳理应可以膨胀,可以从身躯中解放出来!它的囊突应该能像尖刺一样充血,然后四散飞射……它的经应该能大量释放电荷,将末梢迅速虬结城坚硬的武器!它的身体不应该根植在海底!它应该能动,对,动起来,它应该能在断壁残垣间滑动,游窜,直冲穹顶,把他们全部卷入身体内侧,把他们压碎!进化!进化……再进化!但深海主教似乎「回忆」起那只海嗣。
它忽然意识到,那只海嗣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族群会延续,末来会延展,因为后代会进化……它们的后代,它的后代,后代……而不是它本身。
深海主教的思维僵死在它业已融化的颅骨里,进化是之后整个族群的事,之后的一切与它这个个体无关。
它会死去,它唯一的结局,就只是在这里绝望死去……不,或者说,海嗣会绝望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它自己是由阿戈尔人成长而来,所以才会万念俱灰?它挣扎着,用外部的触须拼命扒触,内在的触手伸向自己的思维,但是它已经没机会再去理解了。
它永远想不通,是什么使它超越了自己原本的同类,令它成长,却又令它败亡。
现在的它,只能成长至此。
恐鱼循着它的信息素赶来,但不够快,不够快……它够不到那些丰富的营养。
而海嗣,它们不是,它们是另一种生物,而它自己也是。
它到此为止,它的尸体将哺育大海。
似乎是醒悟了什么的主教仿佛想要惊恐地大叫,但它的肺已经被它自己转化为了滤水器官,它只能无助地挥舞着胞囊。
一束浓烈的浊气被它自口器中挤出,它拼死卷起过度生长的躯体,喷射出的气体因连续在它数圈坚硬骨齿上摩擦生出了尖锐的声响,这让整座教堂都因它身躯的收缩而震动。
但是它逃不走,它是猎物,而猎人们已经寻上猎物,它无路可逃。
「大体型的巨兽固然能让人见之胆寒,但看起来行动可就不是那么方便了呢。
这么肮脏的东西,大概只有内心卑劣猥琐之人,才会希望其继续存在的下去」看着深海主教那滑稽的样子,翱翔于半空中的我忍不住笑了笑。
「——就是现在!你对我做的这一切,让你现在就这么还了……真是便宜了你!」鲨鱼擎着手中的圆锯,红着眼发出令人胆寒的狞笑。
「三位,别让它逃了」犹如古老帝国中统御前军的执政官,剑鱼将手中的长槊一横,冷冷地号令着。
「……真是够了。
闹得这么大。
其他的猎人算不再你头上,主教。
但这一剑,这剑是为了你们曾经害死的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海里的,陆地上的;为了斩断你那龌龊的心灵与外表;为了报复你想把我和我爱的人分开……!」虎鲸举起了手中的巨剑,用难以从寡默的她身上看到的气势战呼着,「死吧,混蛋!」三个深海猎人海中花朵一般的声音,随着手中的冰冷武器一同急速坠落;我扭转身形紧随其后,呼啸的血翼裹挟着灼热,将潮湿的空气划破。
深海主教肮脏的身体向下退去,它想要退回自己的洞窟,猎物向来认为巢穴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反应已在万年前就刻进了它们的身体。
随着巨物退落,通道在它触须的扭动中崩解,山体好像糕点一样易碎,饼干屑般的石块纷纷坠下。
主教在逃跑,它的速度够快,超过了现有的生物质结构所能达到的极限,它的身体具备了一切掠食者和某些生存者所梦寐以求的特质。
只要退回巢穴,封死道路,它的敌人将无迹可寻,它会在他们睡梦时将他们活活吞噬。
只要它能退回巢穴。
可这已经来不及了。
「深海猎人血脉相连」从空中坠落的猎人们,轻轻地呢喃着这句话,在乱石穿空的惊涛骇浪中却显得那样动听。
我则缓缓开口,应和着她们的低语:「而血火同源」话毕,我张开双手,将源石法术与血法术融汇为一体,将掌心中的火焰凝聚为无数巨大的火球,再用力一掷,凝聚着鲜血与烈火的火球流窜着几乎将空气中的潮湿蒸发为干燥的热量,黑暗的火焰犹如焚烧的地狱,从深海猎人们身侧破空而过,狠狠地坠向挣扎的深海主教,与猎人们美丽而矫健的身影们交相辉映,像极了从空中被击坠的流星。
身在深海中的人,大概甚少看见这种景。
那沉迷欲望和阴谋,从不抬头仰望的主教,更不可能知晓这等景色。
但是,深海猎人们不一样,当她们拼命向上游去,想从阴郁与牺牲中挣脱时;当她们跻身海面,静静欣赏着无边星空时……猎人们都在心中记录了这些短命星辰的命运。
即使如此,流星也会如火焰一同,点亮无边的黑暗。
「现在,死吧!」三道耀眼的流星当先,无数灼热的流星雨在后,照亮了幽邃的通道。
主教在光和热中惊惧万分,但是它已然没有了肺,没有了声道,只能发出一声鸣响来作为新身体替代惨叫的新方式。
胜负已定。
四个人都十分沉稳地落在了还算完整的石块上。
在残垣断壁里,怪物被焚烧过的那将死的臃肿肉体填满了大半个溶洞,它原本不断散发出异之美的古怪躯体因它对死亡的畏惧而愈显僵硬。
「四处都在漏水。
了结它,我们得走了」面对着傲然地横槊望着它的歌蕾蒂娅,将死的深海主教用细若游丝却又令人作呕的低吟声开腔道:「为什么你们这种瞎了眼睛的庸人能苟活?为什么你们这种和陆地的贱种勾结的叛徒能残喘?为什么我这样为事业投入了生命,专注于伟大目标的人……会失败?」冷酷的深海猎人没有回话,只是用毫无波澜的眼盯着它。
「盲目、停止流动的阿戈尔拴着的宠物……你们对科学和末来……毫无助益!我已……几近真理!为什么我要死在这里?!而你们……却能逃脱你们应得的酷刑?我走了这么远,我的意志和肉体,都快要撕破人类躯壳的束缚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闭嘴」歌蕾蒂娅冷冷地打断了它的话语。
奄奄一息的深海主教,却不甘地再次开口:「阿戈尔……必定毁火。
你们什么都不剩……什么都……」「蠢材。
我活着,我就是阿戈尔,我活着,阿戈尔就活着」剑鱼傲然地背过了身,不再看那丑恶的怪物一眼。
「……你……但……讽刺……讽刺。
你是不一样的。
呼……你注定不同……你很清楚。
你的命运已定」「不要再废话连篇了。
请你乖乖死掉,对你我只剩下这个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