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段名辉也知道于老师没啥大罪过,这个从来不敢多说话的数学老师,很难找到反革命言论的证据,把他第一个揪出来批斗,也是为了报一报私仇。段明辉在心里说:“瘦麻杆儿把我的班长职务拿掉,我让他不带好死!”
段名辉分析,于老师失踪的的原因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爬到哪个树林子里,暂时在那里躲避,等他吃不到食物,一定还会爬出来,然后自投罗网。二是他经不住折磨,失去生活的勇气,选择自杀。庞妃庙附近有河泡子,选择投河是痛快的方法。段名辉没想到于老师会被人救走,而且被藏起来。在当前一片大好形势下,到处红旗飘舞,有谁胆大包天,敢把一个被批斗的右派分子藏起来?
段名辉有很多工作要做,首先要扩大红卫兵队伍。
最初,对加入红卫兵的要求很严,必须贫下中农子女,还得思想进步,意志坚强,宣誓的声音要宏亮,家庭经济条件也要好一些,最起码能买得起一身仿军服。随着革命工作越来越多,任务越来越繁重,对红卫兵的政审条件也在放宽,表现好的中农子女也可以加入,只是宣誓时多加一句“坚决和无产阶级站在一起”的口号。四类子女和右派、牛鬼蛇的子女不能加入,虽然说有一部分人可以教育好,那教育不好怎么办?红卫兵是无产阶级的革命组织,必须保持队伍的纯洁性。
段名辉打算把一些繁琐的工作让贾孝忠去做,比如订制红袖标,敬请领袖像章等等。敬请就是买,但说买是对领袖的不尊敬。柳少石性子随他爹,好抬杠,说了句买像章,差一点儿被段名辉清出红卫兵的队伍。
但是,段名辉发现贾孝忠这个副司令对革命工作越来越消极,对上级委派的任务总是往后拖,敷衍了事。想换掉他,又碍于在一个寝室住过,同吃过一个锅里的高粱米饭,不好下这个命令,只好委屈自己,多承担一些工作。
段名辉下一步工作是要组织文艺宣传队。
在当前的革命斗争中,四旧好破,打打砸砸,几乎都是粗活。写批判文章也简单,抓住要领,上纲上线,不用什么专业人才,有些敏感性语言,可以参照两报一刊。批斗四类和牛鬼蛇也不费多大脑筋,只要高帽做得有特色就行。何况这些人被剥夺了人身权力,没有一个敢反抗,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自杀,那也是和革命组织做最后一次较量,自绝于人民,其结果是被人民抛进历史的垃圾堆。
段名辉觉得,立四新要难一些,比如唱革命歌曲,怎样唱,身体的姿态,唱歌时的表情,很多细节都有讲究,掌握不好,就可能犯严重的政治错误,还可能让别有用心的人钻空子。
为了步伐统一,行动一致,段名辉要求宣传队员都要佩戴领袖像章,最少两枚,多者不限。像章要戴在左胸上,排列要整齐,必须体现出对伟大领袖的赤胆忠心。想用林副主席的像章做陪衬,必须经过红卫兵团领导的批准。有一些女红卫兵提出佩戴江旗手的像章,段名辉先是摇头,他觉得民主的社会主义不是封建奴隶制,江旗手不能有皇后的待遇,何况江旗手不是正房,充其量是个偏妃,带她的像章,有以偏压正的感觉。转念一想,社会向前发展,观念也该改变,而历史上多是妃子大有作为。武则天先不说,近代就有垂帘听政的典范。对当今的革命旗手,更应该极尽效忠。他指示:“可以佩戴**同志的像章,但必须戴在伟大领袖像章的偏下些,而且**同志的像章不太好请,应该先由兵团干部佩戴。”
佩戴像章是件严肃的事情,要求非常严格。人民服上衣左上边有个兜,里面不得装钢笔和其他物品,这些东西没权利和伟大领袖**的头像搁在一起。如果谁敢这样做,无产阶级的铁拳会砸碎他的狗头。女红卫兵的身体特征和男人不一样,胸部高一些,上级也有规定,像章必须佩戴在凸起的上方,戴在凸起的下方按反革命论处。一名女宣传队员忽视了这条戒令,像章下滑到凸点部位,立刻被开除出红卫兵队伍。
宣传员的挑选非常严格,不但要有忠于领袖的精,还要有忠于领袖的能力,特别是表现能力,长得好看最重要。他们的表演首先是让领导喜欢,才能打动观众,这样会收到良好的宣传效果。
被段名辉赦免的两名女红卫兵都被选中,不久都成了宣传队里的骨干。宣传队员主要是跳忠字舞,还要有数来宝、快板一类的节目。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宣传的样式不能单一。舞蹈节目都是精品,经过多级革命组织的严密审查,**旗手亲自批准。有《北京的金山上》、《阿瓦人民把歌唱》、《敬爱的领袖我们心中的红太阳》等等。
经过短暂的排练后,文艺宣传队在段名辉和一些领导面前进行了试演,段名辉对一些动作做了更正,然后给了充分的肯定。
为了把革命烈火烧遍城乡每一个角落,文艺宣传队奉命到基层演出,第一站选择在刘屯。
选择刘屯是有客观原因的,因为刘屯有电,刘军又摆弄出响遍全村的大喇叭。宣传队从公社借来扩音机,有了这些硬件,宣传队的演唱更加有声有色。
宣传队晚上跳忠字舞,白天和广大红卫兵一起破四旧,他们跟着刘辉,从刘屯的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去清缴。
这次清缴完全彻底,搜查的对象不分阶级。刘氏家有一尊泥像,是她自己捏的,样子说不上像谁,但刘氏把他奉为亡去的丈夫来供奉,烟火不断,泥像被熏得黑亮。刘氏遇到困难时就坐在对面骂他,那天还没骂完,就闯进一群红卫兵,把泥像扔到窗外。刘氏过去抢,泥像已经摔掉头。刘氏把头和身子往一起对,红卫兵用镐把把泥像砸碎。刘氏忘了骂自己的丈夫,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面前哭嚎起来。革命小将已经铁了心破四旧,他们把刘氏推倒在院子里,把她亡夫的灵牌投入火堆。
搜查李淑芝家时,搬出一对蓝花掸瓶,李淑芝不敢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这对不知传了几代的宝贝顷刻间化做碎片。搜查完正房以后,那两位搞宣传的女红卫兵还要搜查下屋。下屋挂着锁,刘辉让李淑芝用钥匙打开,李淑芝慌了,手和脚都哆嗦起来,红卫兵等不及,寻找家什要砸门。
下屋里躺着还未伤愈的于老师,于老师曾经被这两位女红卫兵踹过肚子,如让她俩看到,必然被抓走,刘强哥俩也一定受牵连。
李淑芝觉得天要塌下来。
就在万分紧急的时刻,小刘喜窜到门锁旁,他背着手,笑嘻嘻地盯住眼前的女红卫兵,两个姑娘觉得这个孩子笑得怪,渐渐地,她俩的手和腿哆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