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捕队虽然有百十条枪,但队员们都使不好,有的人装不进子弹,还有的人不会勾扳机。抓刘满丰媳妇,刘屯的社员会起哄,队员们再把枪弄走火,这个场面不好收。
矮队长不想和刘满丰媳妇泡时间,给身边人递个眼色,几个壮汉从马车上取来麻绳,装出要绑人的样子。
刘满堂挤过来,大声喊:“不要抓人,不要抓人!”
矮队长问:“你是谁?”
“我是省联成员,咱们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刘满丰是我弟弟,我有责任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把枪交出来,跟你们到公社认罪。”
矮队长对他说:“你进屋说服你弟弟,把这个女人押在这。”
“那不行。”
“啥叫不行?”
刘满堂问:“她不是工大八三一,你抓她有啥用?”
“薄嘴唇”说:“有她在,刘满丰跑不了。”
刘满丰看一眼弟妹,又把目光从“薄嘴唇”脸上移向矮队长,他说:“我们省联和工大八三一不同,八三一口喊革命,实则保皇,喊破四旧立四新,实则打砸抢,喊区分敌我矛盾,实则伤害无辜,给社会造成混乱。省联贯彻执行党的的方针政策,真正听从**同志的英明指挥,对坏人家属采取教育、帮助、改造和利用的原则,这样有利于瓦解敌人的阵营。我看先让刘满丰媳妇回屋,更有利于抓捕刘满丰。”
刘满堂这一套“革命理论”还真的说服了矮队长,他让刘满丰媳妇“滚”进屋,并威胁:“再执迷不悟,和刘满丰一个下场!”
矮队长放走刘满丰媳妇,也是给自己下台阶。他问刘满堂:“你有把握让你弟弟缴枪投降吗?”
刘满堂回答很干脆:“有。”
“你为啥早不来?”
刘满堂没有直截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他起得早,天没亮就去了草甸子,不是为队里干活,而是利用出工前的时间给自家捆草。媳妇怀着孕,干不了重活,工分儿挣得少,领出口粮有困难,刘满堂想利用这段乱糟糟的时期多给家里出点儿力。马向前在甸子上告诉他,刘满丰出了事,他提着镰刀往村里跑,看到父亲的房子被包围,他想不出解救的好办法,只好在外面观察。几个壮汉要抓人,逼得他挺身出面,先将弟妹解救回屋,他也推开房门,进屋就对弟弟喊:“保卫科的人都改弦了,你还抱着八三一的大腿不放,这可好,闯下大祸,还得叫爹妈跟着吃挂落,你们八三一那点儿能耐呢?怎不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去说理,让媳妇出什么洋相!”
刘满丰受不了哥哥连珠炮似的数落,起身往外闯,被刘满堂拦住。
刘说:“这个时候,都少说点儿没用的,看看这个事情该怎么解决?”
他老伴儿说:“不管外面怎么闹,咱们就这样挺着,他们要开枪,就先把我崩了,我就不信杀人不偿命!”
扩音喇叭喊:“刘满堂,我们都是省联的革命战友,你不能被私情蒙蔽。亲不亲,线上分,你弟弟走的是刘邓路线,和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穿一条裤子。你要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把你弟弟送出来!”
刘满堂曾因派性和刘满丰势不两立,当对立派的弟弟遭受危难时,他又义不容辞地站到弟弟这一边。这是亲情的具体表现,也是原始的人性在现代人身上的复苏,他不顾外面怎样喊叫,告诉弟弟不要怕,如果对方先开枪,他会用手里镰刀去拼命。
刘屯的社员无心在甸子上捆草,早早被马向前领回来。人们从家里取来大饼子,蹲在街上就着咸菜吃,一些人还说着闲话。
扩音喇叭喊:“刘满堂,你先出来,你要不出来,就是背叛省联,背叛革命,和你弟弟一样,没有好下场。”
马向前靠得近,说话声音大:“羊羔子背叛好几次,也没看下场不好,嘿、嘿也好,吓唬人的话我也会说。”
马向勇拽他一把,马向前不理会。
见马向前把社员领回这么早,吴有金很生气,他没批评马向前,而是放怨气:“刘满丰当了八三一,也算不上阶级敌人,动这么大的举动,纯属是吃饱撑的。弄得社员没心思干活,今天的工分儿白让他们混到手。”
他身边的一位抓捕队员让他少说怪话,吴有金迅速离开。
刘占山气不平,故意大声说:“八三一不差省联啥,都是造反派,都保卫同一个领袖,都敬仰江旗手,都为着同一个革命目标。刘满丰拿个破枪吓唬羊羔子,你们来管,你省联在黄岭大桥打死那么多学生,这笔账咋算?”
四五个抓捕队员包抄刘占山,刘占山不在乎,他说:“别人我不敢说,刘满丰绝对是一个好同志。他赤胆忠心,保卫伟大领袖**,保卫红色政权。他拿枪比划羊羔子,也是维护集体利益,羊羔子是造反团成员,口喊斗批私修,私心比谁都重,没见他做过一点儿正事。”
方梅见刘占山瞎“白话”,急忙去找于杏花。于杏花往回拉他,刘占山不但不回,还训斥老婆:“头发长见识短,不懂啥就别跟着瞎搅和。”他对围过来的抓捕队员说:“瞅你们几个,连枪都不会拿,还能抓别人?要是大鼻子在这,你们都得尿裤子。我当志愿军那会儿,天天训练枪法。枪端平,三点成一线,一枪打俩,那叫穿糖葫芦,大鼻子都竖大拇指,没等开枪,美国佬就后退二十里。”刘占山的“白话”起了作用,要抓他的人露出笑容,还有人主动上前攀谈。刘占山不见外,把他当逃兵前的历史猛吹一通儿。
有人汇报给矮队长,说有一个大嘴丫子信口开河,说省联的坏话。矮队长认识刘占伍,也知道刘占伍有一个能“白话”的哥哥,他指示部下:“如果他叫刘占山,就把他看成经病,别跟他一般见识。”
时间一点点过去,围捕者的情绪变得急躁,“薄嘴唇”不停地宣传,队员们把长枪端正,四名机枪手坐起又趴下,食指放在扳机上。
刘喜围着刘满丰的房子转,还不时地蹲下观察地形,他想在打起来的时候帮助刘满丰,告诉他在那里可以避开机枪的子弹。刘喜认为刘家房后那片高粱地不错,必要时可以钻进去逃跑。
“薄嘴唇”用话筒向刘家下最后通牒,限刘满丰在三分钟之内缴枪投降,否则视为顽抗,四挺机枪同时射击,把三间土房扫平。
刘满丰走出房门,紧接着,他媳妇站到他的面前。还有他的母亲,紧紧地靠在他的身边。
刘满丰的母亲用力喊,声音却不大:“造反兵团的孩子们,你们听好,我家满丰也和你们一样大,都是长在红旗下,热爱伟大领袖**的好青年,他没罪,你们不要抓他,我老婆子求你们,把枪扛回去吧!”
“我们不能撤!”“薄嘴唇”身边的一位壮汉抢过话筒喊:“刘满丰要活命,必须缴械投降,没有其他路可走!刘满丰的家人都听着,我们手里的枪都不是吃素的,你们不离开,也是死路一条!”喊完,把话筒交给“薄嘴唇。”
刘满丰背靠墙,前面是母亲和媳妇。这两位普通的农村妇女,走过的人生旅程相差甚远,但质朴的信念又极为相同,为了最亲的人,都可以豁出性命,毫不犹豫地赴刑、赴死!
刘满丰劝她俩进屋去,说对方不敢开第一枪,劝不动,只好和围捕者僵持。
“薄嘴唇”喊:“我们的耐性是有限的……”再往下喊,找不到新词儿。这空档,一位队员向矮队长献计:“刘辉、马向东都是刘屯人,让他们喊话,效果会更好。”
矮队长让刘辉喊,刘辉把话筒递给马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