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吃了亏。读书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每一筐的重量和桔子的大小,都很重要,
马虎不得。
其实眼镜儿们的有些多虑了,巴特尔干活一向认真仔细。分桔子这种事情,
看起来是小事,弄不好也会得罪人,变成大事。巴特尔是外乡人,没有根基,所
以凡事都很小心,尽量避免得罪任何人。他是蒙汉混血,同时具有蒙族人粗旷的
外表和汉人缜密的心思。八十年代末的时候,张北开始开发旅游业,草创时期,
各项措施都不规范。那年十月末,好端端地突然刮起白毛子风,积雪一下子有了
一尺深,很多游客都被困住了。巴特尔的阿布,那时还是个小伙子,从草甸子背
回来一个落了单的旅友,是个年轻姑娘。老额吉把姑娘抱在怀里,用体温焐了三
天三夜,才救活过来。那是个汉族姑娘,从北京来,遇到雪暴,慌了神,和同伴
走散,后来就冻僵了。姑娘的身体很弱,住了半个月调养好才离开。在那半个月
里,巴特尔的阿布早晚陪着姑娘,两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姑娘走的那天,天特
别蓝,阿布骑着马送出去好远,直到天黑才回来,看上去像是丢了魂一样。这件
事本来算是完了,可来年五月份,那姑娘突然回来了,满脸憔悴,还挺着大肚子。
二十年前,未婚先孕可不是件小事。感谢腾格里长生天,八月中旬,一个健
康的男婴呱呱落地,世上就多了一个巴特尔。巴特尔还没满月,他的额吉,那汉
人女子就悄悄地走了,只留下一张黑白照片,从此音讯全无。
阿布忘不了那汉人女子,一直没有娶妻。坝上的草甸子,绿了又黄,黄了又
绿,没娘的孩子巴特尔一天天长大了。他遗传了汉人额吉的聪明,考上了张北县
城的师范专科。巴特尔二十一岁毕业,阿布做主,和一个大脸盘的蒙族姑娘成了
亲。巴特尔不太满意这桩婚事,不到半年就离开家,说是给家里挣大钱,怀揣着
汉人额吉的照片闯北京去了。站在北京的街头,巴特尔明白了阿布为什么总也忘
不了汉人额吉:这北京城里的姑娘实在是一个比一个好看。巴特尔常常想,要是
能娶一个北京姑娘就好了,或者像阿布那样,找一个北京女子生个孩子也行。北
漂的生活不容易,他做过小工扛过大个儿,还干过社区保安。巴特尔学会了人情
世故,包括如何揣摩别人的心思,如何看人下菜碟等等。他除了强壮结实的身体,
其它地方都越来越像城里的汉人。虽然巴特尔努力融入大城市的环境,但是最终
一分钱也没攒下来。没办法,他只好来延庆投亲戚,说是教体育,其实跟打杂差
不多。延庆县的生活费用低,巴特尔安顿下来,除去吃饭喝酒,月底还能给家里
寄几个钱,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开始的时候,同事们常常问巴特尔,为什么不把
老婆接过来,可以在学校食堂里打个杂什么的。巴特尔总是回答,乡下老婆见不
得世面,阿布老了,需要人伺候。慢慢地,大家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巴特尔第一次见到徐小曼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徐老师柔弱娇羞的神态,
一下子使他想到了照片上的汉人额吉。那天晚上,巴特尔手握额吉的照片,平生
第一次失眠了。腾格里长生天,在他孤寂的生命里注下了一缕温暖的阳光。巴特
尔变得加勤快,每天早早地赶到学校,为的只是能够早点看到徐老师。徐小曼
一家初来乍到,两老一少,自然有很多地方需要帮助,特别是体力活儿。巴特尔
言语不多,把所有的重活儿都揽下了,包括把全部家具搬上五楼。徐小曼的父亲
连连感慨,说什么古风尚存。徐小曼是感激不尽,送给巴特尔几大包果脯,还
特意从北京给他买过一件毛衣。巴特尔从徐老师那里,得到了母亲或姐姐般的温
暖。后来徐老师结婚的时候,巴特尔和相当一部分男生,着实失落了一阵,但他
还是忙前忙后,给婚礼帮了很多忙。巴特尔清楚自己是个乡下人,而且是个已婚
乡下人,没有理由幻想吃天鹅肉。阿布就是个例子,为了那半个月的快活,把一
辈子都搭了进去。
巴特尔一面忙碌着,一面和眼镜儿们打着哈哈。
巴特尔,今儿个晚上你辛苦一趟,蹬伙房的三轮儿给我送家里去,成不
说话的是数学组的老大姐李老师,瘦巴巴的正在年期里,我们家你认识
的,半路顶多偷吃一个,听见没有
好嘞,我顶多吃您半筐。巴特尔爽快地回答,您家就在河边那个新区
对吧我先送徐老师家,然后再去您那儿,顺路,不耽误。
那可不行,巴特尔要是先去徐老师那儿,轮到李大姐可得后半夜了,还不
把李大姐憋急了没等李老师回话,有人就开始调侃上了。
那也不一定,李大姐先睡一觉,攒足精神头儿,后半夜巴特尔去了正好,
一气儿干到天亮。另一个家伙嬉皮笑脸地搭着茬。
滚,找抽呐你们
李大姐举起一卷报纸,作势要打那两个家伙。那俩家伙抱住头,装出很害怕
的样子,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巴特尔一点儿也不生气,还跟着大家一起傻笑。巴
特尔四肢发达,但头脑并不简单。他心里很明白,学校里的知识分子和伪知识分
拿他当丑角儿耍,但是为了生存,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大家笑够了,一个家伙继续逗巴特尔:我说巴特尔,你给徐老师当了这么
长时间的小崔把儿,到底上手没有
当然没有,另一个家伙接过茬儿,要上手,也得咱们校长书记先上,
大家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哄笑。
巴特尔有些架不住了,正要呛回去几句,忽然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巴特
尔抬起头,只见小丽站在门口,怯生生地望着他。
小丽,你找我巴特尔问。
不,不是,女孩儿回答,是我们徐老师找您,她说让您回头去她办公
室一趟。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巴特尔没有放下手里的活儿。
小丽离开了。
众人恢复了常态,一面打趣一面窃笑。
憋不住了,等不到晚上了。
谁憋不住了,徐老师还是巴特尔
俩人都憋不住了。
嘻嘻嘻。
哈哈哈。
巴特尔没有作声,只是加快了手上的进度。
胖婶儿王老师实在看不下去,开口说道:得了,差不多就得了。现在杨老
师不比从前,做老板的,白道黑道都有人。我给你们提个醒儿,别嘴上没把门儿
的,回头传出去,小心杨老板找人卸你们一人一条腿。
眼镜们终于安静下来。
三
徐小曼的丈夫杨老师坐在大巴上,正从北京往延庆赶。他不喜欢被别人称为
老板,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喜欢老师这个称号。大巴已经出了西直门,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