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嘴唇抿了抿,有回头看了看前方的路。
他们沿着河道一路走下来,甚至连半棵草都没有看到。
襄城和离城相距甚远,就算驱车,也要月余。
如今他们步行,即便再快,也还有半月时间。
况且,现在的体力,能不能活着到达襄城都是难说。
母亲上前拱了两步,扒住同为流民的一人,大声哀求着:“有水吗?给点水吧!我的孩子快要死了,给我一点水吧!”
那难民又惊又惧的抱紧了自己的包裹向后退去,空出一只手来推开了女人,又上前快走了两步,从女人的哀求中快速离开。
她不放弃似的抓住另外的同路的流民,大声的恳求着:“一点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那人几乎是踹开了她的拉扯,头也没回的向前跑了几步去,母亲只能徒劳的坐在地上,手掌在眼睛上擦着。
秋儿睁开了眼。
是几乎永恒不变的蓝色的天空,天空中挤入了一张黝黑的脸。
这在秋儿眼中有些模糊,他只能看清那长脸的轮廓,那轮廓向着旁边歪去,而后他听到从那个人口中发出的模糊的声音,他随着那张脸的方向看去,破烂衣裙的女人坐在地上,无助的哭泣着。
“孩他娘!秋儿醒了!”父亲叫道。
母亲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步走到两人的身旁,手掌捧着秋儿已经烧红的脸,用手指擦去上面的污垢。
“娘……水……。
”这两个字几乎是本能的向着身边的人求救着,母亲忙把他抱在怀里,低声安抚着他,道:“娘在,娘在。
好,马上给你弄水来……”她把手伸到头上。
她的长发里还有一根木簪子。
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的还算值钱的东西。
她伸手抓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将簪子的末端在石头上反复的磨蹭着,一遍一遍,直到那地方锋利的如同剑尖。
她把那簪子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父亲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的将簪子从她手中夺过,刺入了自己的手腕。
“……儿,秋儿,张嘴。
”那道声音朦朦胧胧的,似乎时远时近。
父亲把他的嘴张开,将滴血的手腕对准了他的嘴唇。
那是无法形容的味道。
仿佛是熟过头的杏子,让他想起了那个沾着泥土的红杏。
终于有可以浸润喉咙的水,他的身体凭着直觉一滴一滴的将它咽下,甚至滴落在嘴唇外面的也都用舌头尽数舔去。
“……咳咳,咳咳咳……”秋儿呛咳了几声,浓厚的锈味从刚刚咽下去的水里爆出,他动了动喉咙,把液体一丝不落的就着咳嗽咽了下去。
……秋儿的命几乎被吊在那每天一口的血中。
他依旧昏沉,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这无疑是消耗体力最低的方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
秋儿在这段时间总是不断梦到雨,湛蓝的天空和那棵结满杏子的果树。
而这次,他隐隐约约梦到杏花开的时候。
那棵树很大,正午十分,母亲就抱着他在树下休息。
父亲从地里回来,一阵风吹过,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那个黝黑的身影在这纷乱花瓣之中停住了脚步。
他张嘴叫着:“爹……爹。
”然而也只能张了张口,却无法发出声音。
这种无力大喊的感觉让人无比着急。
他被母亲抱在怀里无法动弹,他只能仰起头努力的扯着母亲的衣襟,来试图引起母亲的注意。
母亲嘴里哼着一曲悠扬的民谣,她似乎也沉浸在这其中,闭着眼睛慢悠悠的晃着身子,哄着怀里的秋儿。
越是这样,秋儿越是着急,似乎能预示到什么似的,不断地张着嘴,拉扯着,眼睛紧紧盯着那个黝黑的身影。
“……”秋儿睁开眼,即便已经退了热,视线依旧模糊着,在母亲背上的颠簸中,定在了那个走在前面的身影。
两个画面似乎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男人杵着手中的木棒,如同一座风化了的雕像似的,而后极其缓慢的,倒在了雪似的杏花之中。
“……孩他爹,孩他爹!”
那首童谣终于停了下来。
母亲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又被脚下的石头绊倒,甚至连站起来都没来得及,跪着挪向了那个倒下的身影。
母亲的手颤抖的试探着他的鼻息,又在一瞬间得到了前所末有的噩耗。
她跌坐在地上。
这一个月似乎耗干了她的眼泪,她没有哭泣,只是呆滞的坐在尸体旁边,嘴唇动了动,眼睛从尸体上移开,抬头看向那不见云影的蓝色天空。
秋儿看不到母亲脸上的表情。
母亲用布把他兜在背上,他的视线也只能停在那个双眼紧闭的黝黑脸颊上。
他无法理解,但是莫名的情绪却在那一刻充斥在心里,无比酸痛,无比烧灼,他想做些什么,来发泄出来心里着不知名的情感。
母亲从父亲的手里取走了那根已经有些开裂的木棍,撑着身体慢慢的站起来。
这仿佛如同一种交接仪式般,她无比冷静的,背着秋儿走向了另一个对着尸体哭泣着的难民。
秋儿是在肉的香味中醒来的。
秋儿抬头嗅了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周围是一种极致的安静,只能听到火焰在肉上炙烤的声音。
母亲把烤好的肉放到石头上,数日没有进食的饥饿在香味的诱惑下强行让一直昏沉的大脑清醒了起来,眼睛盯着那个已经烤好的肉块。
“啊,秋儿醒了?饿坏了吧,来吃点东西吧。
”母亲把秋儿从身边抱到怀里,用两根木枝做成的简易筷子夹起肉吹了吹,送到秋儿嘴边。
刚刚烤出来的肉还是很烫,但是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在几块肉下肚后,秋儿才发觉他们在一片树林里,周围除了他两人,也没有其他人了。
“再吃两口吧?”母亲这样说着,把那个放在火堆上的肉拿了下来,用一把同肉换来的锋利的刀切成小块。
秋儿盯着那个烤的有些焦黄的肉,又环顾了一圈,似乎在找着什么人的身影。
这寻找是徒劳的。
他的视线在没有找到那个黝黑的身影后,重新定在了女人的脸上。
母亲沉默着没有出声,晃动的火焰照在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用手反复摩挲着手里的木棍。
饥饿到了一定程度,即便是同样因天灾避难的人,也变得极为危险。
另一方面,她无法接受在自己面前,看着他人篝火上的已经分辨不出原貌的肉。
她已经在崩溃的边缘,这是让她保持理智的最好的方式了。
秋儿还需要她,甚至还有半月余的路程,她还不能就在这里失控。
最^.^新^.^地^.^址;YSFxS.oRg;难得的吃了顿饱饭的秋儿很快变得精了不少,母亲揽着他在怀里睡着,低头哼着那个熟悉的民谣。
秋儿睁着眼,看着面前的火焰。
自此之后,秋儿再也没有梦到那棵杏树。
大概是清醒之后,即便是再如何的想都知道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