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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诶,赵楼主,别走嘛,等等。”钱一孤靠着自身的轻功一直跟在赵尽欢的马车后面,而赵尽欢却一刻不停地赶车。
钱一孤越发不解道:“赵楼主,你甩下我又是为什么?”
“你说你是剑?”赵尽欢蔑了一眼。
“他确实是剑,无锋黑剑,不会错。”楚飞雪在车厢内默默答道。
“堂堂剑,跟了我好几天,还帮了我?你要么蠢得可怕,要么所图过大,无论哪种我都不敢接。”
钱一孤一脸正色道:“我确实有事拜托赵楼主。”
赵尽欢并不搭话,于是钱一孤只得自已说道:“我想借赵楼主闻名。”
赵尽欢陡然停下马车,眉头皱得沟壑纵横,眼迷离地望着钱一孤,道:“年纪轻轻就被叫剑,江湖上无人不知,这还不够出名?”
“不够。”钱一孤纵身一跃,来到马车车顶,“你想想看,江湖上可有流传关于我的事迹?”
“那可多了,比如……”赵尽欢愣住了,忙掀开车帘,向楚飞雪投以求助的眼,而楚飞雪也只摇了摇头。
是啊,反观那位剑仙陆青溟,不仅有段缠绵悱恻的悲剧爱情,还近乎凭一己之力打散阴阳门。而身为剑的钱一孤,却什么也没有。
赵尽欢不禁疑惑道:“那你是凭什么被封剑的?”
“我也不太清楚……一开始是有人起哄这样叫,有人不服就来找我打架,打不过我,于是也这么叫,更多的人不服,打不过我,更多人这么叫……然后就,就这样了。”钱一孤像说顺口溜一样把这段话吐出来,让赵尽欢脸上的疑云愈发沉重。
说他厉害吧,他又没做什么大事;说他不厉害,他又从无败绩。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名不副实,甚至实不副名?
赵尽欢从思绪的泥潭中脱身,说道:“那我教你一个方法,但你可别真的去做——只要现在杀了我,就一定能被广为传颂。”
赵尽欢见这位剑不停打量着手中的黑剑,仿佛随时就会劈到他脑门上,他不免有些发毛,然而剑又把黑剑放下,说:“不行。你算不上坏人,我不能杀。”
想不到他还真的思量了一番。赵尽欢长吁一声,问:“那你为什么又要帮我?”
钱一孤突然来了劲,仍是一脸正色,却仿佛有团烈焰在脸颊下燃烧,其火光从眼睛透出来。他忙坐到赵尽欢身边,侃侃而谈:“我算过了,凭你们现在的本领,根本制服不了江湖,哪怕加上我,也不大可能。所以我觉得帮助你,是最为艰难的事情,若能把此事做成,就一定能有大成就。”
若在玉心阁事发之前,赵尽欢一定会觉得剑小觑了自己,可刚刚若没有剑突然搭救,他就只能被绑在玉心阁,听阁主怎么编造罪证了。
不对,剑帮自己就为了出名?
赵尽欢疑惑地盯着钱一孤,又扭头看向楚柳二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钱一孤。车厢内的两位女子不可置否,只默默点了点头。
赵尽欢见他剑眉星目,鼻骨高耸,棱角分明,本来一脸正气的模样,此时却满身傻气,傻得可怕。
“所以你想不出比帮助我更难的事情了?”赵尽欢问道。
“我想是的。”钱一孤说,“我曾经去天泉剑阁想要踢馆,却恰好遇上了宗门纠纷,顺手帮他们摆平后反而被奉为座上宾。我也去过祁国的天一道宗,想找老道长比武,却发现里面的道士都是极好的人,我不忍对他们动手。我也曾……”
赵尽欢打断道:“之前江南武林组织截江,如此机会,你为何不来大展身手?”
“是了!”钱一孤一拍大腿,义愤填膺道,“可我的坐骑被偷了三回,等我到了渡口,你已经去明因寺了。”
赵尽欢嘴角抽动,不知所言,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一个由剑独特的思绪和戏剧般的命运摆出的怪圈。他梳理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出口,“你为什么想要做出件大事来?”
剑先前侃侃而谈的模样被浇灭,颓唐道:“我来自江宁钱家,昭国所有的官服都出自我们钱家——赵楼主应该也有几件——可谓是富甲一方。家父一直想让我学经商之道,可我不会,只想习武。
“江湖百年,诞生过无数位剑剑仙,却只有一个钱家。即便王朝更迭,钱家依旧是钱家。便是不复存在,也依旧会被记载于史册古籍。而我们不过是些浪子游侠,钱家的金库一开,能钓上一大群……家父就是这样说的,他瞧不起我,更瞧不起我的剑。”
钱一孤本来高大的体格似乎缩成一团,像一只落水的野猫,只默默擦拭着那柄黑剑。
赵尽欢并未被他的颓唐所染,他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脑后,上天制造了这样的怪圈,给他送来了如此大的助力,高兴还来不及。于是拍了拍钱一孤的肩头,说:“放心,跟着我赵尽欢,一定保你比钱家本身还要出名。”
……
“赵楼主啊,大晚上出来喝茶是什么成名之法吗?”钱一孤小声问道。
赵尽欢将银子往桌上一拍,店小二掂了掂,原本惺忪的睡眼立即瞪大,而后麻利地准备茶壶茶水去了。
“我们只是先歇个脚,深夜出行不容易被玉心阁发现。”赵尽欢秘地笑了笑,“待会儿我们去找个帮手,一个真正的大人物。”
“多大?”钱一孤再次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脚倒是挺大的……咳。”赵尽欢咳嗽两声,“她若是让钱家做衣服,钱家得忙活个把月。”
“是……殿下?”柳江雪问道。
“正是。”赵尽欢说,“接下来定是凶险异常,有公主殿下相护,或许才能逢凶化吉。”
“公主?”钱一孤目光呆滞。
此时茶水已经端了上来,店小二很快离开了,整个茶馆空空荡荡,静得可怕,忽而听得外面传来打更声,似是给他们伴奏。
打更声愈来愈近,听得打更人吆喝一声:“天寒地冻,切勿夜游!”
赵尽欢等人皆皱起眉头,用眼相互交流。此时正值初夏,何来天寒地冻一说?
赵尽欢朝茶馆门口望去,一条幽静的青石板小巷,墨夜无月,一片昏暗,只有茶馆门上的一盏孤灯,摇摇晃晃,时不时照出些周围的景致。
虽然灯光晃过仅一瞬,但他可以确定,周围确实什么也没有。只有打更声回荡在这条巷子里,愈发清晰,甚至可以听到打更人的脚步声。
赵尽欢小声道:“咱们从后面遛走吧。”
“大晚上若没有打更的,才教人害怕呢。”柳江雪讥讽道,端起茶杯想抿一口,却被楚飞雪把杯子夺了去。只见她将茶水凑到鼻尖嗅了嗅,又小心翼翼用舌尖蜻蜓点水般沾了一点,立即将茶水往身旁一泼,道:“里面有蒙汗药。”
“嘶。”赵尽欢猛吸一口凉气,“还是遛吧。”他刚起身靠近后门,门外是一处小菜园,翻个墙就能出去。
可这是,菜园里传出女子的哭泣声,他从门缝里向外一瞅,菜园里落满了雪。
“天寒地冻,切勿夜游!”打更人的声音再度传来,吓得赵尽欢险些一屁股跌倒。
不对,那不是雪,是白色的圆片纸钱!
“呜呜呜呜呜呜呜……夫君,你死得惨,死得冤啊……呜呜呜呜……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哭丧声渐渐清晰,菜园里又撒下一把纸钱。
钱一孤提剑起身,大喝道:“何人装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