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人。”
“有时候,你要剔除人物的性别、职业、年龄。演员在诠释一个有深度的角色时,往往是在演绎一种性格,扮演人性的一个或多个侧面。”
下课前,老师对巫雨清说,与其猛看外国的新闻奖文学作品,不如去了解一下这里的新闻和这里的记者,或许后者更能帮助她理解角色。
“你平时上网接触到的资讯,多少是盖棺定论的通知,多少是揭露或求助才得以曝光?”
“新闻系大一开学的第一节课,老师教的就是:为人民发声。”
“你知道新闻系的学生毕业后都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吗?”
“这片土地上还有调查记者么?”
“你能区分新闻和宣传么?”
长按微博界面左下角房子形状的按键,会弹出账号切换的功能窗。巫雨清有两个号,大号很久没登,全权交给负责新媒体的工作人员,按时发照片和宣传。
自从公关团队说置顶微博里的捐款截图哗众取宠后,她就顺应了大趋势,除了广告什么也不发。
明明上辈子,她也是个吐槽内娱无活人的网友。
这辈子当了明星,以大环境为由,自愿充当活死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为避免手滑,她删掉自己的大号登陆状态,就算长按账号切换,出来的只会是小号。小号也没什么原创内容,没照片,没定位,没文字,从不转发锦鲤接好运,只用来了解时事,关注感兴趣的博主。
影响力是个玄妙的东西,不曾拥有的人对其有无尽的想象力,觉得是工具、能如臂使指,觉得是勋章,名利的具像化指标化数据化,觉得是莫测的法器,是会反噬的气运。
而拥有影响力的人则讳莫如深,瞬间变成秘密的持有者,在得到它的那一瞬间福至心灵:保持沉默,不要使用。
老师说她演的角色是一个普通人。
是的,记者就是一个普通人。
而她演不好一个普通人。她没能理解、共情一个普通人。
她需要花钱,找一个人告诉她教她什么是普通人。
她觉得自己是个接地气的艺人,其实早就不是了。
她以爱惜羽毛为由,脱离群众。
巫雨清想不起来这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心何时飘浮空中,不染尘埃,真正做到了“专注自身”。
可笑。难堪。羞耻。惭愧。
巫雨清把账号切换到大号,大号关注的人比小号少多了,全是圈里人和一些官方账号。
明星的关注列表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东西,关注与取关都有人截图。
热搜榜上什么都有:战争,大国贸易摩擦,养生常识,网红扒皮,热播剧cp营销,明星恋情辟谣。
一个阅读量2879.1万,今日讨论3024条的话题却不在榜上,需要关键词搜索才能找到:#多地儿童失踪,疑似器官买卖#
各省份的儿童照片,失踪前的活动地点、衣着描写,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这个新闻早就开始发酵了,每天都有小孩走失、离家出走、被拐,怎么就和器官买卖扯上关系了?有证据么?
巫雨清叁天前在小号上刷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一直关注着。
5小时前,有人实名举证。举证微博目前是话题里的头条,标着“热门”。
巫雨清阅读此人的举证,用时7分钟,然后给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报备:
“从今天起,我会时不时转发一些社会新闻。要是准备说什么会提前跟你们商量好的,不会擅自行动。”
明星激情开麦,工作人员通宵达旦擦屁股,营销号欢天喜地冲业绩的事屡见不鲜。巫雨清心里有数,绝不自作主张。
“就那个儿童失踪的新闻。”
工位上的员工一边和巫雨清聊,一边在电脑上联系蒙佳:“佳佳姐,巫老师想转发社会新闻!”
半小时后,巫雨清如愿转发微博,不是那条举证的,而是公安部发布的公告:已立案,已联系举证人,正在追查。
她的转发评论是经过小组讨论后的四个字:持续关注。
宗政航下班后在单位开临时会议。
回到过去的时间,不代表能改变世界。并非提前准备就能成势,从而扭转局面。
他如今的高度,可以做一些事,调动一些资源,但以一己之力加速、推迟、改革,那是妄想。只能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更何况2023年,甚至说20年代,对宗政航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一方面,他不可能记住过去发生的所有事,只记得那些切实影响到他的事件。另一方面,现在的时间点,距离上一世巫雨清去世只过去了一年,在那个2023年,他还没有从爱人的离世里走出来,当时的他对什么都不关心。
这导致宗政航明明对昨天发生的涉密事件有印象,却没有及时想起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突发事故并非他所在的单位负责,也和他的工作内容、责权范围毫无关联,今夜开会只是加强学习教育。
两小时的无中断会议结束后,宗政航接到巫雨清的电话。
她说要来接他下班,已经快到了。
沃尔沃缓缓驶近办公大楼。
雨夹雪在车灯前坠出白色的线条。
宗政航坐进副驾驶,调整座椅,注意到后排有他的行李箱。
“进组前我得住到南城那边的房子。”巫雨清说。
沉浸式体验社畜(记者)的日常。笨办法。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她甚至不会开车,就依靠城市公交系统出行。
下课后巫雨清联系了导演,把自己之前对人物的理解、老师对人物的分析都说了,并讲述了进组前的计划。
她需要一个真实的环境去学习、体验、模仿。
导演自然乐于见到演员下功夫,电话里语气很好——他在片场外儒雅随和,一坐导演椅就变成暴君——说会帮她找实习单位。
巫雨清以为工作单位的消息起码要等一两天,挂了电话就乘着劲头,在衣帽间找符合角色人设衣服与配饰,往行李箱塞。
正纠结带叁双鞋还是四双鞋时,消息来了。导演人脉广办事快,回电不是他亲自打的,而是他的助理,说巫雨清后天就能去单位报道。
她收拾出叁个行李箱,里面没有假发、巨大的化妆包、首饰、专用麦克风、耳返等往常赶通告常备物资。
她需要和宗政航面对面解释。手机通知然后径直离开别墅,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吧,其实很好猜到。
“我带了你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今晚要和我住么?”她问。
车依然停在办公大楼前。如果宗政航想回别墅休息,现在下车就能走到他自己的车旁边。
“和我住的话,我明天早上送你上班,”然后找个地方突击一下新闻学。她的作息马上就要规律起来,向朝九晚五看齐。
“和你住。”宗政航说,“明天我让人把衣物和日用品送到南城。”常住的话,出差专用行李箱里的那些东西不够用。
他留意到巫雨清现在穿的不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一套。晚上的服装更普通,常见的通勤装,深色耐脏,面料也好打理。
用卷发棒卷好的头发也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