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区别?我想想……”许穆玖沉吟片刻,答道,“大概就是,感觉自己变成了自己的家长吧。”
生活里不再有父母日复一日的嘱托和照顾,学业上不会被课任老师紧盯和安排,评价作业的标准不再只是单纯的对错或者得分点,学校的活动变得丰富多样,但不会再有人主动提醒自己该在什么期间提交什么样的材料,衣食起居、日常花销、课业任务、课余生活、技能提升、人际交往,这些该怎么安排,大多都由自己决定,考虑问题、权衡得失的标准不再只有像“成绩”这样单一的方面,努力的效果不再总是立竿见影,因为并不是所有方面的努力都有切实的测试来证明结果,口中那个需要自己负责的重要的“未来”,也不再是像“中考”或者“高考”这样一场考试、一个时间节点,而是毕业、工作甚至更远之后……
就像骑自行车的人被撤掉了自行车的辅助轮,像只会直线行走的蚁虫面前竖起了一个立方体,像缸里的鱼被放入大江大河,自己拥有了更多自由、更多选择,也拥有了更多惶惑、更多迷茫。
许穆玖提到了社团。他在学校加入了摄影社团和模型社团,他本来还想进游戏社团却因为里面人数已满没能如愿,后来他偶然进的一个非正式游戏社团群,发现里面已经有学长学姐在做游戏项目了。
他提到了学习,老师给他们讲工业设计史的时候讲了世界上很多厉害的大师,有些人的名字特别长。他们学了软件,开始用电脑做作业,笔记本的散热器总是不消停。专业课的老师对学生们说,既然选择了这一行,以后就要做好把自己当牲口使唤的心理准备,光靠学校里教的东西不够他们立足,建议他们在课后多长见识、自学一些技能。在那时他发现原来已经有同学早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自学了很多技能。
他提到了考试,他说英语四级的听力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他还纠结了很久,要不要考研,以后要考什么证,能考什么证,什么时候考,以及,他什么时候能拿到驾照。
他提到了朋友,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他和以前初高中的同学之间的联系就淡了。从每天都能聊天开玩笑的热络到不会特意拜访和聊天的疏远,中间只需要经过高考后的那一个暑假。这不是某一方突然冷淡才导致的结果,而似乎是一种从认识第一天开始就心照不宣想好并认同的一个结局。现在,和他还在联系的也就只有顾允和庄守然了。
他提到了室友,也算是他新的同学和朋友。他们有的从很远的衍城而来,在高铁上就得花六七个小时,很长时间都不太适应益城的气候,有的是猫奴,空间里贴满了自家小猫的照片,平时在学校里一看见小猫就走不动路,还会把校园里的小猫拐去教学楼,有的致力于做兼职,闲暇时候在宿舍都看不见他人影,那个同学还给宿舍里的人介绍过一批剪视频的活,一单四十块,许穆玖试过两次,多亏了那个同学,他算是人生第一次正经赚了回钱。
许一零的脑海跟随着许穆玖的叙述描绘他的大学生活,笑着说道:“你在益城的过得很丰富啊。”
“嗯,是啊。有时候会觉得焦虑,觉得力不从心,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开心的吧。”
许一零的头贴着许穆玖的后背,车前的风把许穆玖脖子一端的围巾吹到了他的背后,垂到许一零眼前,路灯的光晕染亮了围巾轮廓上面的绒毛。
许一零抬手捏着那一端围巾越过许穆玖的肩膀往前绕,不一会儿围巾又被风吹回来了。
“那你想家吗?……是不是不想?”
“……”
这个问题许穆玖想过,尤其每当这学期放假的时候。
当初他才离开家去益城,想回家的心情是最强烈的,因为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离开了舒适圈,以为他会一时难以适应新的生活环境和方式。
更别提,他自己会十分惦念家人,尤其是许一零,因为他觉得自己非常喜欢许一零,但是各种原因让他不得不从各个层面远离许一零,所以他自己和林城的家之间的这段距离是他迫于现实接受的。既是被迫,他应该很难打消自己归家的念头。
然而,中秋、国庆、元旦,还有各个周末,那么多次假期,他愣是没有一次回过林城。
学校在节假日会开展一些类似讲座之类的活动,去了可以挣实践分,社团也会在假日开展一些活动,他平时本来就忙了很多事,课业和社交已经很耗费精力了,就算是分给自己学习课外技能和独处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多。他觉得,在节假日期间还要再额外分配时间往返林城和益城很困难,最后,回林城的计划一直拖到了寒假。
表面上是因为这个。
可是,若真要细究起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回林城。
他不像那个老家在衍城的室友,他从益城回到林城不需要那么多时间,他甚至不用花费太大力气去“挤时间”来实施计划。
再者,就算他真的得“挤时间”才能回去又怎么样?既然他这么喜欢许一零,应该怀揣着无比强烈的思念,不辞千辛万苦、抓住任何机会赶回去,只为见她一面才对。
可他并没有。
不是因为的确挤不出时间和精力,是因为他觉得太麻烦。
他觉得这件事麻烦,就像他有时候宁愿趴在书桌上发呆,也不想立刻回复她发来的消息。
想到这,他便觉得,自己也许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许一零,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以前喜欢她,是因为他在自己身处那个压抑、受到桎梏的年纪里把她当作了特殊的救命稻草。
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如今,他见到新的世界,尝到了自由的甜头,他开始不愿和缺少自由的“过去”以及那些现在还保持着过去的那种运行轨迹的人与事保持太多联系,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家人、以前的他,还有,以前的他心里存着的那份畸形的喜欢。
也许,他会塑造一个新的自己、新的表面,然后把以前的都盖住。
这么看来,他是不是逐渐不喜欢许一零了,是不是也说明他开始变成正常人了?
“……嗯,也许你说得对。”许穆玖两只脚支在车两旁,慢慢挪车度过一片坑洼得很严重的冰地,直到完全过去,才补上了后半句话:
“我可能没有之前那么想家了。”
也没有之前那么想念许一零了。
想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突然一阵心虚和不忍。
他感觉到对方原本不厌其烦地给他理围巾的手在他肩膀的地方停驻了。
他们之间越矩的感情是错误的,他对她的喜欢是错误的,没有被她正面承认过,而她对他的亦是如此,所以,淡漠理应是皆大欢喜的。
走出这个困局吗?
独自出局?
他的心跳变快了,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此时贴着他的那个人的手指触到他的脖子有些痒。
这种微不足道的触碰在寒风里显得如此清晰。
许一零的沉默和停滞的动作让他下意识地感到担心,他几乎能猜到对方此刻脸上的情,而这种猜测还是基于过去的他的经验。
他的动摇更明显了,他突然极力地想反驳之前说出那句话的自己。
他的意识似乎脱离了他的身体,站在另一边,审视他自己,然后发出了一声哀伤的叹息。
明明喜欢许一零才是错的。
可是,他心里的一种想法告诉他,如果他不再喜欢许一零——这就好像背叛了许一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