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语辰的双脚有点发抖了,气力不继下,每走一步都得全贯注。高处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多跑几步,就会两眼晕眩,不得不摊倒在阶梯上小休。
徐语辰慢慢地调整呼吸,脱掉鞋子,按摩发痛的小腿肌肉。
已经走了五分之四的路程。只要再努力些,他就能够靠着自己的双脚,奔向属于兄长的晴空。
一想到兄长,徐语辰的胸口便会被锤子钉啊钉,不断泛痛。他呼了口气,又爬起来。
只要再努力些,就能追到哥哥了。
脚尖用力撑上一级,瞧,又近了。
从天梯的一端来到另一端,着实花了太多时间;不过当目标在前,过往的一切又显得微不足道。
只要再努力些,就能看见坐在云层上的哥哥。
他不顾身体的吼叫,匆匆拖着双脚向上跑。
只要再努力些……
当他踩上天梯的第七阶时,白云已近在咫尺。徐语辰终于压不住笑意了,清秀的脸颊带着几分病弱青白,却满载兴奋和愉悦。
他喘息着,伸手将盖在头顶的厚云拨开,挖出一个小洞。
再上几级,将云朵掰开,手指总算突破了云层的厚度,到达另一端。只觉天上放明,映照在额头的阳光刺眼又温热。他连忙以小洞为中心,用力把云撇到旁边。
「哥……」
他的精在呼喊着。
「哥……!哥!」
他走完紫色天梯的全程,越过云洞,双脚一下子跃到云团之上。
如他所想,如他所曾经看过:清澈澄灵的天空,放眼过去,是无边辽阔,看不见尽头的蔚蓝,可以让天使肆意飞翔起舞的广大空间。这里的空气对人类而言未免太过稀薄,但十分清新。提起鼻尖,可以清楚感觉到纯净的气息在肺部溶化的感觉,带着丝丝如雨般的水气。
他试着踏出去,皮鞋旋即陷落,陷到某个深度时,白云又会把重量支撑起来,有股浮力般的能量,让他能安然站立。转了几个圈后,徐语辰才领略到在云上游走而不失平衡的窍门,不由得得意地一笑。
美丽的天空世界,美丽的天空国境,嚮往已久的梦中乐园。
只是,哥哥躲在哪里了?
四週都是又蓝又白,偶尔远方的云朵混杂了七光的迷彩,但是没有属于哥哥的淡紫色。
栏栅外的世界是荒凉的静默,明知道道路曾经有人踏足过,但背后必然是让人伤心的故事;天空的世界也极为安寧,可那是另一种。远离世间烟尘的最高处,人们所仰望的焦点,巴比伦之塔根本无从相比的净土。
没有人……没有人在。
其他人不在不要紧,只要紫羽的兄长在这里,天空便是少年最温柔的归所。
但是,天空太过安静,自己的脚步没有声响,週围也没有羽翼的振动声。
他小心翼翼地搜索,深深呼吸,大叫:「哥──!徐斐然──!」
然后,他听到前方传来挪动的作响。
只见不远处的云团上,正蜷缩着一名白袍的孩子。她像日被吵醒似地揉揉眼睛,便弯起膝盖跪坐,背后洁白灿亮的翅膀轻轻拍动,把后发扇开了。她抬头与徐语辰对望,那是张带点婴儿肥、稚气而可爱的脸,湛蓝如海的眼睛带着睡意,水光在其中闪转了一圈。
跟记忆中那个美得无法描绘的印象完全不同。
但是,这无疑是──
「……天使?」
久违的天使,送予懵懂少年银色手环的白袍天使,最初的天使。
天使将双手叠在大腿上,粉唇向外提起,露出甜蜜的笑容:「辰,好久不见。」
辰?天使是这样唤他的吗?徐语辰尝试回忆过去跟天使的相处,意外地发现他从未跟天使交谈过。
只知道她曾经送给他天使之环,要他好好保管。
「……嗯,好久不见。」
乾哑的嗓音从喉咙发出。眼前明明是他最爱的天使,为什么没有半点兴奋,反而觉得陌生?
他甩甩头,试着抓住天使在他心中的印象:不似水,而是似雾,竟连一点也捉不住。
天使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思,笑吟吟说:「你终于来到天空了,觉得这里怎样?」
「很棒。」
溢出嘴唇的两隻字显得太冷淡。徐语辰暗自揣思,这是因为心头太多疑问,所以精依然绷紧着吗?
以紫色羽毛建构成的天之梯,没有紫羽天使的天空,以及突然出现的白袍天使……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没有实感。
甚至,让他慌张不已。
「以后在这里生活吧。」天使友好地拍拍旁边的云团,表示欢迎,「在这里,你不用受罪,也不用担心别人,把自己做好就足够了。」
「做好自己……」
「嗯!你是个怎样的人,就做怎样的人,不需要顾虑别的。」
徐语辰听罢,显得颇为迷惘:「即使我是罪人?把……把亲父母杀了的我、人格差劲到透的我……也没关係?」
天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竟抱着肚哈哈大笑:「地面的那一套在天空不适用呢。来到天空的大家,都是为了寻求俗世的解脱,怎么可能还有罪、还有枷锁?」
「咦?」
「辰,你有什么问题吗?」
怪。依照天使的说法,彷彿这片无忧恬静的天空,不是人们所梦寐以求的乐园,而是逃避地面束缚的避难所?他辛辛苦苦爬上天梯,来到天空,终究是在逃避?
这种想法未免太失礼了──无论是对天使,还是对自己。
徐语辰不知所措地搔搔脸颊,似乎对天空、对地面多了一层理解,但也衍生出更多疑问。
「天空……天空到底是什么地方?」
天使欢乐地咧开笑顏,话正要出口,却又硬生生地吞回去。她的表情渐渐凝缩,目不转睛地则着对面的少年,并未作声,似乎是在思考最适合的答案。
这不是可以立即回答的问题吗?徐语辰皱眉推敲,并没有急着追问。
良久,直至晨光流转到天使的金发上,她才平淡地回答:「天空是避难所,也是你最好的归宿地。」
两个难以关联的名词在徐语辰脑中互相衝击,却没有火花迸现。
「为什么是避难所?归宿地?」
天使悠扬地换了坐姿,抱着膝盖说:「天空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相同。辰,如果你珍惜地面箱庭,你所看见的会是另一个世界,所以不会急切地想上来天空。换言之,天空是你的避难所。」
……是这样吗?
如果地面不是荒地,而是飘摇在浩翰大海中心的绿庭,四处开满了花。用木头打造的栏子里,勤奋的人们努力自己的工作,共同创建最美的家园……想到这里,徐语辰的嘴角忍不住上牵。
妄想也该有个限度。
或许天使说得正确,如果他懂得珍惜,地面会露出与现在不同的新面貌,变成值得他眷恋的世界;可是绝对不会像妄想中那么富足安乐。
否则,大小姐、侍女和灰鸟的悲剧便无法解释了。
只不过……珍惜,吗?
徐语辰通过云朵间的隙缝俯视大地,这片他生存了十七年,泥灰色的地方,原来他没有半分留恋。
所以,他才会这么决断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