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聪和罗巡检的脸色已经轻松下来,既然连初来乍到的白主簿都拒绝签字了,张典史一向顺从叶县丞,又岂会答应与花知县联手,背后捅他一刀?
不料张典史咬紧牙关,颊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慢慢抬起头来,忽地用力点了点头,沉声道:“下官愿与大人联名,弹劾……叶县丞!”
罗巡检和李云聪怔住了,简直有些不敢置信。更多小说 LTXSFB.cOm白泓有接替花晴风成为葫县县令的机会,都禁受住了诱惑。张典史……这是吃错了什么药?难道花晴风许给他的好处更甚于白主簿?
花知县确实暗中答应张典史,在离职前作为他的保举人,为他上书请求晋级为从九品官。有了品级,他就不再是杂职官了,在他致仕的时候,他就能有一个更体面的身份。
这个诱惑可不小!因为白泓放弃这个机会依旧还有机遇,而他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何况,他本来自中原地带,还不太了解贵州官场。在他看来,以正印官的身份,又联络了一些同僚,联名弹劾一个副手,断无失败的可能。所以,张典史决定冒这个险。
张典史的掌心都已沁出汗来,他有心疾,为了做出这个决定,心跳如擂鼓,现在都有点一阵阵的耳鸣。可是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的阴翳也就消失了。他往椅上一靠,感觉有些虚脱的感觉,忙抓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大堂屏风后,李秋池心中暗想:“东翁怎么不先问张典史?若是张典史先行答应,恐怕白主簿也就不会拒绝了。平白少了一个有力人物联名,实在可惜。”
花晴风得到张典史承诺,不禁欣喜若狂,马上趁热打铁又看向顾教谕和黄训导。花晴风已经想好一些说辞,只要顾教谕和黄训导同意联名,回过头来再对白主簿软硬兼施一番,他定然也会答应的。那时候大概只有李云聪这个死忠还有罗小叶这个讲江湖义气的军头儿依旧不肯联名了,想必就连赵驿丞也会来一个墙倒众人推。
花晴风越想越美,清了清嗓子,对坐在侧首的黄教谕道:“黄教谕,对于本县的提议,你……”
花晴风还未说完,就听门口一声怪叫,就像一只猫被人踩了尾巴,随即叫声戛然而止,又似那猫被人割断了喉咙。
花晴风听那怪叫声是他派在二堂门口负责守卫的心腹衙役,不禁大怒。他霍地转过头,抓起惊堂木,正要严斥堂下,就见叶小天从堂下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很随意地向众人不停地拱着手,像极了一只招财猫儿。
“大家好啊,大家好!罗巡检好,顾教谕好,白主簿好。县尊大人,这是在议事么?”
花晴风手中抓着惊堂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小天,状似中邪:“不会啊,他不是还该有两日才到么?怎么会……怎么会……”
“啊!”突然又是一声怪叫,声音就响自堂上。吓得花晴风一哆嗦,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吧嗒一声砸在那份奏章上。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张典史从椅子上“直不愣登”地拔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吓人,伸手指着叶小天,嘴巴张合几下,忽地脖子一歪,“咕咚”一下又摔回椅子,随即就向地上滑去。
这张典史本有心疾,方才一阵紧张一阵放松的,心脏本就再难承受刺激,却不想叶小天突然冒了出来。本就有些心虚胆怯的张典史惊吓过甚,一下子促发心疾,就成了这般模样。
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大乱,花知县赶紧唤过两个人,卸下一扇门板,抬起张典史,急去求医诊治。等把张典史抬走,堂上的混乱才稍稍平静下来。
叶小天见张典史发病,心里也有点儿纳闷,他所针对的只是花晴风一人而已。像张典史这种混吃等死的小人物,不过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他根本懒得理会,怎么就……
骚乱过去,众人落座,叶小天佯装不知花晴风所议之事,说道:“下官奉命往铜仁求取赈济银两,今已解赴入县。惭愧的是,下官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讨来约有往年九成的赈银。”
花晴风强挤笑容道:“去年有几个县受了灾,今年铜仁府必有照顾,所以我县赈银少于往年也在情理之中,叶县丞辛苦了。”
叶小天道:“多谢县尊体谅。对了,今日县尊将全县官员召集于此,不知所议何事啊?”
堂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望向花晴风。花晴风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下子觉得“亚历山大”。叶小天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晴风,花晴风的额头不禁见了汗。
屏风后面忽地隐隐传出一声低咳,一下子提醒了花晴风:“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么?”
想到此,花晴风色一肃,沉声道:“本县召集众官僚,在此众议你为官的过失与罪责,打算联名向朝廷弹劾你。”
叶小天讶然道:“弹劾我?县尊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
花晴风胀红着脸道:“怎么会开玩笑?本县从无戏言。你不敬上司、收受贿赂……”
“停停停停停……”叶小天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打断花晴风的话,直截了当地道:“这些罪名就不用念给我听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否认的!”
叶小天一到,便在右首最上位坐了,他先向左首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又向右首的官员们扫视了一眼,声音很轻、很柔:“听说有人要联名告我,不知是哪位君子,可否请出一见?”
二堂里寂静得仿佛一座坟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本来是张典史,可他老人家已经倒下了。
张典史偶尔会请个病假,或者在签押房里煎药,久而久之,众官吏大多知道他有心疾。但此刻心疾猝发,和叶小天有莫大关系,是紧张也好,恐惧也罢,总之叶小天才是诱因。
在座的众官员中,唯有白主簿并不这么想,他此时非常兴奋,就像一个赌徒押下了他的全部身家赌大,结果一开盅,果然是大,而且是大得不能再大的豹子,通杀!真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乐开了花。
在白泓看来,叶小天提前赶到,赫然出现在此地,就是一个迹。而张典史心疾猝发,也绝对不是意外!叶小天“妨人”呐,历史再一次证明,叶小天真的“妨人”!
县仓大使和司狱官坐在椅中直冒虚汗,他们是花知县的人,没办法不遵从花知县的命令。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觉得花知县此番已稳操胜券,为此欢欣鼓舞。可刚才叶小天一出现,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们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花晴风眼见叶小天一到,虽然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儿,脸上还笑吟吟的,可整个气场已被他夺过去,场面即将失控,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那份奏章,似乎一下子就拥有了莫大的勇气。
他猛地一拍公案,大喝道:“叶县丞,你休想恫吓同僚!本县并非背后阴谋算计,而是堂堂正正地行弹劾之事。本县这份奏章只要送上朝廷,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耍威风?”
叶小天刚要张口,门口忽地抢进一人,正是方才陪同张典史去求医的一个皂班副班头。这人脸色苍白,跪倒在地,向花晴风道:“大老爷,张典史……张典史在送医路上,死了!”
大堂上顿时更静了,静得无以复加。花晴风脸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气,死了?张典史竟被吓死了!如此荒唐不经的事情,听着像笑话,可是竟然就发生在他眼前,这也太荒谬了。
李秋池站在屏风后面也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花晴风网罗的这群乌合之众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叶小天还没出招啊!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照样可以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