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都傻了,因为我们一样,平生第一次看见汽车,而且是那么大的一辆,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大一倍。对汽车最初的印象是在伙伴刘伶俐家堂屋里的一张画上看见的,画很小,无法想象现实生活中的汽车到底有多大。刘伶俐曾经在我们面前吹牛说,他不但在画上看见了汽车,他有一次还跟着爸爸进城里看见了真正的汽车,而且看见了足足一百辆,个个比熊工兵家里的老公牛都大。我们都听傻了眼,对刘伶俐刮目相看,从此也非常尊重他。如今我们也看见了真正的汽车,它要比十头牛加起来还大,上面装着嫁妆和送嫁妆的娘家人。刘伶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熊工兵揍了一顿,而且还不许哭,越哭越揍,熊工兵在伙伴们的大力支持下噼里啪啦地把刘伶俐收拾得服服帖帖。熊工兵气势汹汹地对刘伶俐说,操你娘的,你不是说汽车就比我们家的牛大一点吗?现在汽车就在眼前,要比你妈的逼还大,你说你挨揍该还是不该!刘伶俐说,该。熊工兵问,你以前真的见过汽车吗?刘伶俐说,没有。熊工兵一脚又上了刘伶俐的脸,鼻子开始流血,围观的伙伴开始害怕了。熊工兵努力装得镇定,他继续问刘伶俐,你以后还他娘骗我们吗?刘伶俐说,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熊工兵听见有个伙伴对他说,刘伶俐他爸爸来了!熊工兵这时有些慌乱地问刘伶俐,你的鼻子怎么回事?刘伶俐说,我自己不小心磕着了。熊工兵对伙伴们说,兄弟们,撤!
她坐在我的对面乐了起来,而且笑出了声音,她的牙齿洁白而整齐,笑得我不敢再往下讲。我分明已经爱上她了,但我还是不承认,我想起了翟际,我的可爱而娇小的姑娘,她上课很忙,已经几天没有找我了,只是每天给我通一次电话,或者留一次言在传呼上。我故意把小时候的往事讲得详细一些,想让时间留住,让她多在我的跟前坐会儿。她笑着说,我觉得你讲故事的表情非常丰富,好象你真的回到了童年,回到那暴力的一幕。我说,小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是非常有意思的,可是当初丝毫没有感受到,而且很厌烦,每天都渴望着快些长大。她有些焦急地催促我说,你别感叹了,我还等着听你是怎么出事的呢!这时候医生已经算好了帐,估计今天赚了不少,他满意地靠着椅子摇晃着大脑袋竟然哼唱了起来。
我的三哥带着我去这个邻居家赴宴,就在院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既笨又大的八仙桌子,桌子的周围聚集着大嘴巴的贪婪人物。每当一碗菜上桌,眼睛刚眨巴一下就没有了,耳边响起的是筷子和勺子猛烈碰撞大碗的声音,碗空了好久下一个菜还不上来,于是碗里的残渣也被人端起来喝掉了。我的三哥在当时表现了将军杀敌一般的英勇,只见他支撑着脚,举着勺子和筷子,身边是我的空碗,端菜的人大声地说,等我放下你们再抢!呀!他娘的!烫死我啦!端菜的人还没把菜放到桌面上,三哥的勺子和别人的勺子已经落进了碗里,刚出锅的最少98度热汤左右飞溅,非常壮观!我的三哥抢了好几块肥大的肉放进我的碗里然后对我说,吃吧,吃肥了之后,他们谁也抢不过你,看到了吗?他们都抢不过我。我看了看三哥皮包骨头的脸说,你也就个子比我高了点,你和我一样瘦。我看他不吃就问他,三哥,你怎么不吃啊?他咽了一口唾沫说,你吃吧,多着呢,我吃下面上桌的!我就吃起来,不多会儿我就吃饱了,当三哥又给我抢来了新的肉,我说,我想吐!三哥说,你吃饱了吧!三哥剧烈地活动着嘴,和旁边的人一样响亮,我当时就想起了家里的猪,猪吃东西的时候和他们差不多。
我想起门口停着的大汽车,于是我对三哥说,我出去看看汽车。三哥回头满嘴流油地对我说,别跑远,一会儿我去找你。我说,我就在门口看汽车。三哥说,好,去吧。我从过道里钻过人们的腿缝,抬头就看见了汽车,熊工兵竟然在汽车上对我招手,他气活现地对我说,小爬,爬上来吧,看见没有,我,熊工兵,就在上面!我抬头看了看高大的汽车,怎么才能爬上去呢?上面不但有熊工兵,还有另外的伙伴,有一个不是我们村的哑巴孩子也在上面,他足足有十岁,比我们都大。熊工兵告诉我,要想上去,必须爬上汽车的轮胎,然后再伸手抓牢汽车的铁门,就可以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了。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走到比我还高的汽车轮胎跟前,用手攀着试探了一下,觉得难度太大。我听见那个哑巴的嘲笑声,他笑得非常古怪,在那个阳光刺目的中午使我一阵阵恶心。我听见他打开铁门上面铁钉的声音,只要两头的铁钉被打开,铁门就会砸下来。但当时我不懂这些,还在继续想办法怎样爬上去,当熊工兵在上面发出一声尖叫,对着我喊“房小爬,快蹲下!”的时候,我好地仰起了头,好象一团乌云瞬间笼罩了我,整个铁门的边都砸在了我的下巴上,然后遮挡了轮胎的一半,摆动了几下后就恢复了平静。
人群向我涌来,我睁着好的眼睛,看见他们惊慌失措的眼睛。我看见三哥也在人群里,他开始叫上了,他反复地叫着“小爬,小爬!”--不顾一切地扒开人群,一把抱起我哭了起来,我知道我可能被砸着了,但并没有觉得疼。我的三哥抱了我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对他说,还哭什么,快去找医生!三哥摸着我的下巴,他的手上像戴了一双红手套一样好看,那是我伤口处喷出的血,我有些困,就闭上了眼睛。三哥一边抱着我狂奔,一边摇着我说,你醒醒,你别吓唬我,你没事,缝几下就好了,马上就到医生家!我的身后追随着很多伙伴,熊工兵对三哥大声地说,都是那个哑巴干的!邻村的赤脚医生手忙脚乱地在我下巴上缝几针后,就糊上了厚厚的纱布,纱布眨眼就是红的了,他对三哥说,我弄不了,赶紧去县医院!
我的三哥就是在那时候开始嚎啕大哭的,他抱不动我了,就把我换到了脊背上,一跑一颠地往家赶,我睁开眼睛,看见我的血流水一样经过纱布浇红了三哥的白色衬衫。很快我的母亲看见了我,她呼喊着把正在睡觉的父亲叫起来,去拉了架子车,抱了被褥,为了不至于掉下去,我的母亲又在架子车的车尾绑上了一只凳子。我的父亲把架子车用绳子捆到自行车上,就这样,母亲抱着我坐在架子车上,父亲伸着脖子,气喘如牛地蹬着自行车朝县城赶去。那时候偏远农村哪里有什么机动车呀,就这样在母亲高一声低一声的哭声和喊声中我们离县城更近了,父亲说,马上就到!整整十公里的路程,父亲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可见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速度都赶上机动车了!我的母亲不让我闭眼睛,她担心我会死去,再也不会醒过来,她甚至开始“叫魂”了,她喊着,小爬啊,你千万不能走啊,你回来!小爬啊,你回来!你不能离开我呀!我的父亲这个时候发了脾气,他回头对母亲说,你给我住嘴!
县第一人民医院很快就到了,父亲去挂了急诊,我被医生抬到手术车上推进了急救室,四个女护士负责摁住我的四肢,一个主治医生下手缝我的下巴,整个抢救过程我都表现得生龙活虎,用完了嘴里所有的唾液去攻击医生的脸,医生的脸就眼睛和脑门露着,他的口罩和脑门上都是我红色的唾沫,眼睫毛上也沾了很多,他脾气很好地一边干活一边问我,你是不是也想咬我一口,可是你的嘴太短了!负责控制我四肢的四个女护士高声地笑起来,医生对她们说,你们严肃一点!我听见母亲一直在门外的走廊里哭,父亲一直在试图制止母亲哭。可是父亲是徒劳的。手术结束后,医生去洗手,护士放开了我,我也没力气找医生打架了,躺在床上听见医生对我认真地说,通过我高超的手艺,你将来肯定能找一个既漂亮又肥大的老婆,你还吐不吐,再吐的话,我就会用我高超的手艺让你将来什么样的老婆也找不到,让你歪着嘴流着口水去徒劳地观望既漂亮又肥大的女人!四个女护士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