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白雾气蒸,终年不散。郝挚为安全计,只在初入林中的几桩木上留下暗记,再往内中便无一丝一毫。林中落叶满布,厚度及膝,行走间痕迹全无,故箭手虽众,唯做过猎户的郝挚识途。入林不久,郝挚带众人寻得一块大石。大石平滑如镜,阔狭若江中一舟,其上烟火痕迹层层叠叠。众箭手在林木间收得枯叶,便在大石上生起火堆,暂作歇息,郝挚自返去林边暗记处接应早该赶上会合的安鸿。
安鸿英武洒然,陆大安一见之后便心生仰慕,又有佟仲安危系于彼身,故一刻不能相忘。这几日行路辛苦、步步惊心,将满心的问题抛诸脑后。此时得闲,待一切安顿罢便缠着众箭手询问,始得知安鸿其人乃甘河剑侠,一身业艺着实不凡。因其生性洒脱淡薄,故江湖声名并不显赫。当日折翎带众人过甘河与安鸿偶遇,安鸿见众人持弓携箭、面目不善,以为狂匪日行。故上前与折翎溺战,约败者避出甘河,意欲驱匪安靖家乡。折翎见安鸿身法,一时技痒,也不说破,欣然应允。二人相较竟日,拳脚、兵刃、内力均伯仲难分。折翎说与真相,安鸿赧然相敬,当夜二人痛饮达旦后结为异性兄弟。富平败时,金军团团涌上,折翎不肯舍弃箭营所存四十余众,眼见皆是玉碎。安鸿得云夫人报信、恰好赶到,仗剑与折翎一道前杀后挡,终护得十二人周全。折翎受创颇重,安鸿得云夫人接应,将众人带至此人际罕至之砦,终得脱险。
众箭手言语间对安鸿既是佩服,亦是恭敬,陆大安心中却是喜忧参半。喜者,竟能识得如此英雄兼是此人去寻佟仲;忧者,安鸿逾期不归、恐事有不谐,佟仲安危,深有可虑。听众箭手说到云夫人时,本还想着询问些前事以解心中所惑,可转瞬又将其忘却于心不宁之间。
如此忐忑反侧了半天一夜,隔天清晨,安鸿终于在郝挚陪伴下到来,身边却不见佟仲身影。陆大安一个箭步窜到安鸿身前,抓住他双臂急切道:「佟仲呢?怎地未与你同来?」
安鸿眼中血丝满布,显是多夜未眠,身上白袍也沾染泥污点点,只是情依旧洒然。他知陆大安心焦,也不挣脱,只微做笑意道:「我在密林东北,见到佟仲羽箭射杀之敌。循着脚印追去不远,却在一条小溪旁断了痕迹。我以小溪为心,寻遍方圆三十里地面,并无佟仲身影。后又在溪水浅处发现河底石头翻动,推断佟仲定是沿河踩水而去。随着往下游寻,发现溪流汇入岷江。沿着岷江夹岸寻了五十里,却再无踪迹了。」
随着安鸿所述入耳,陆大安双手不觉渐渐用力,待听到岷江夹岸再无踪迹,心中一痛,手一下子松了。颓然坐倒。待不再恍惚,才发现适才安鸿臂膀犹如铁铸,自己的手指手掌发力过猛,竟隐隐有些发痛。正觉得心中如乱麻、不知如何处时,耳听得郝挚与安鸿说话,言中有一句「谷山等查知一件大事,急着回报将军」,忽地猛醒自己与佟仲所历之事尚未禀与人知晓。佟仲不知生死,那消息便只能由自己传语折翎,不然会误了佟仲大事。忙跳起身道:「我却记起,佟仲也查知了件事要报与折将军知道的。」想起荒村中佟仲态惊惶,言语郑重,于是又补了句:「泼天祸事,只能说与折将军一人,且要快些。」
郝挚等箭手闻言,齐齐往安鸿看去。安鸿点头道:「既如此事不宜迟,郝挚带路前行,回砦将事情禀了大哥再作计较。」
众箭手轰然应诺,熄了营火便结束上路。随着前行,山势越发陡峭;青苔聚水,湿滑难行;雾气渐浓,连呼吸也愈发困难。夜宿林中,生火的地方也无一个,只得啃些干粮打发。唯有谷山在安鸿以内力通夜救治后,渐渐醒转恢复是为一喜。
又行一日宿一夜、攀艰越险后,终于在泥泞中现出一条石板小路。行之未久,一道极其简陋的木制篱笆突兀的映入眼帘。四色旗数面插与其上,却无一人守把。再沿路登攀许久,依险峻山势建立的一道长约二百尺的高厚砦墙屹立山中。砦墙以石为基、以木为垒,高约两丈,垛口、角楼、正楼、闸楼一应俱无。墙体上只简简单单起了十数个睥睨,墙下依着山势引来溪水一流作为护城。其宽逾丈,成年男子竭力而不可越。墙的两个尽头皆是高山,所不同的是左手山峰直插如云,巍巍然不知高矮;而右手山峰之巅约为砦墙两三倍高度,四壁平滑如镜、突出于砦墙之前,恰似一天然敌台。
山路角度陡斜兼石板湿滑,众人皆需抓扶路旁树木藤蔓方能站稳身形,唯安鸿轻巧巧立在一突起的石尖之上。陆大安初至,正震惊于此天地与人工共同造就的万夫莫开之守地而不能自已,耳听得砦墙上一人喊道:「安公子与箭营众弟兄回来了,快开砦门!」
吱呀呀门分左右,紧接着从门里伸出三架木梯,平平的搭在山溪两岸充作桥梁。众人熙攘缘梯过溪,墙上喊话人见有两伤者,急带人抢下墙来接住,吩咐寻医药治疗。安鸿上前深施一礼道:「有劳王砦主守候。郝挚与这位陆大安兄弟有重要消息需见我大哥等人,请砦主与我同去可好?」
那王砦主四十余岁年纪,圆圆一张喜面天生含笑,闻言虽努力正色却依然笑容可掬:「这怎么行?报与折将军知的便是军情,我是何等腌臜人,实不配与闻!」
安鸿微笑再行礼道:「王砦主说的是哪里话?我等困厄来投,蒙砦主恩义收留,心中实在感激。大哥再三与我等交代,入砦便是砦中事,俱要以砦主为尊首肯。今日消息恐是体大,正是要请砦主同去商议的,还请万勿推脱。」
王砦主闻言甚喜,一双笑眼更是眯成弯弯一缝:「折将军真如此说?那可真折煞小人,折煞小人!」又与安鸿客气几句,便把臂而行。
陆大安与众箭手在后跟随,左顾右盼细细打量整个山砦。此砦皆依山所建,层层叠叠恰如梯田。由于山势陡峭,每一层只得方圆十余丈平坦地方。居住房舍俱是以木为料,伐过的木桩也不削平,就那样参差立在各处。砦中行进主路就穿插在木桩群中,经年所伐木桩,偶有新枝冒出,青青翠翠拦在行走人面前,也无人管它。
兜兜转转,直上了层台二十有余,才到了山砦主坪。坪上场间只有一座砖石建筑,建筑大门上方挂着块牌匾,上书「议事厅」三个篆字。此厅虽比砦中其他屋舍略略雄伟,却也不及城中普通大户人家的中堂开阔。场左立着三根旗杆,三面大旗分别绣着「摩天岭」、「诸葛砦」、「孟」;场右是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岁月斑驳,无甚特。回首一望,砦墙及最下几层房舍已隐在云雾中,渐不可窥,最近的一层就像被踩在脚下,需探头出去才能看见。
安鸿与王砦主同进了议事厅去,留众人在外等候。陆大安随小种相公征战,克西贼砦子无算,却从未见过如此险峻的砦子。正探头向下看的有些眩晕,身旁的白小六抬手肘撞了他一下,吓得他跳步向后一窜,惹得白小六点指悄声笑他:「厮杀汉怎地又惧水又惧高的?哎,陆大哥,我说与你知。那边大石上有迹,用水淋透便显「邓艾过此」四个大字。你可知邓艾是谁?」
陆大安吃他一幢,惊得险不见了一魂三魄。此刻闻白小六发问,瞪他一眼道:「我是粗汉,斗大字识不得三五,谁知那邓艾是什么鸟人?修桥也是他,留字也是他,好不恼人!」
白小六见陆大安样子,知他有些恼了,也不在意,只是推推搡搡的与他取乐。陆大安离台阶远了,心中大定,亦知白小六是好意开解自己心中因佟仲而来的郁结,遂也笑面还以老拳。众箭手同围拢过来凑趣,嘻嘻哈哈,好不热闹。陆大安近些年历尽丧朋失伴苦楚,思又飞回小种相公身旁,一时恨不得此景能常留眼前。
嬉闹数番,听得议事厅处脚步声响,从屋中快步行出一个三十岁许人来。那人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