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当真?」董国太问。
「回国太,此事千真万确。而军心民意浮动纷扰的原因,没有别的,乃因监国非郡王血脉也。」冯锡范说。
虽然冯锡范所言与郑聪等人不谋而合,但董国太仍然半信半疑。郑聪与郑明见状,立即发难:
「请母亲速定主意!倘若有心人士率兵拥立监国夺位,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老迈的董国太一时犹疑不定。
「这样吧!我先命人收取监国印信,易立新君一事,稍后再议。」董国太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通常国君薨驾,继承人必先嗣位,然后发丧。如今郑经殯殮许久,延平郡王之位却仍空虚,文武官员开始议论纷纷了,甚至于怀疑有奸臣密谋篡政。冯锡范赶紧安抚眾官说:
「国太已经命令礼官择日,奉监国嗣位,尔等诸君不必多言。」
就在此时,前往收取监国印的太监覆命,郑克臧拒绝纳还印信。冯锡范深知此事不宜再拖,必须速战速决,于是向董国太讹传郑克臧拥兵抗命,让老迈的董国太一时仓皇、不知所措。
「国太莫慌,国太可以再令人传监国入内庭议事。若监国肯来,表示其无悖反之意;如果拒绝,那便坐实了叛逆传言,锡范自当竭力率兵勦灭。」冯锡范说。
使者见了郑克臧,传达了董国太召见之意。
「你回覆国太,先前克臧之所以拒绝纳还监国印,实是因为此印乃先君所授,事关军国大政,派一太监就要来收取印信,真偽难辨,克臧如何轻易交付?此番克臧必定带着监国印謁见国太,亲自奉还。」郑克臧说。
使者离去后,郑克臧的心里笼罩着不祥的乌云,他对妻子陈梦蝶说:
「国太命人来收取监国印,此事并不寻常。今往见国太,克臧恐怕性命不保。」
陈梦蝶噙泪的双瞳里映着郑克臧坚毅的脸庞,无奈对夫君说:
「夫在妻在;夫亡,妻与之共亡。若结果真是如此,黄泉之路,梦蝶绝不让夫君孤单。」
郑克臧紧抱住陈梦蝶,在她的额头上深情一吻,久久不分。因为两人都意识到这一分别,极有可能就是诀别。
纵使陈梦蝶百般不愿意,最终还是放开了紧拉住郑克臧的手。视线里,郑克臧离去的背影逐渐模糊,陈梦蝶不想再看这令她痛心万分的景象,闭上双眼,泪滴却顺着清颊潸然而落。
郑克臧率领着军士数人,前往謁见董国太。来到北园别馆大门,只见冯锡范早已等候多时。
「国太乃监国祖母,与祖母相见,监国怎么还带着甲士呢?」冯锡范说。
郑克臧便令随行军士在外守候,独自一人随冯锡范步入内庭。两人进到中堂、经过西厢房,早已埋伏在此的郑聪等四兄弟以及冯锡范亲信蔡添,突然衝出,将郑克臧团团包围。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并非郑氏骨肉吗?」郑聪说。
诸位叔叔以及冯锡范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见情势对自己不利,郑克臧于是拿出监国印璽,对自己的四位叔叔说:
「自从克臧受命监国以来,自认执法守正不阿,不避嫌、不徇私,无愧于郑氏疆土。既然我不是郑氏血脉,愿意亲自将监国印璽纳还给国太。」
「我等今日正是奉国太之命,由不得你不纳还。」郑聪说。
冯锡范闻言向蔡添使了眼色。
郑克臧此刻才发现,蔡添不知何时已匕首在握,于是怒目瞪视着蔡添,破口大骂:
「蔡添!你这个匹夫!难道你胆敢弒主吗?」
郑克臧说话的声音还繚绕着,却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碰触到一个冰冷、坚硬之物,从自己的腹部延伸而出。低头一看,双手满是腥红顏色,蔡添手中的匕首尖端已没入腹中。郑克臧再抬头望向四位叔叔,却见他们各持木棍,开始无情地朝自己打来。
冯锡范想阻止却来不及,一阵棒打棍殴之后,郑克臧已是魂断离恨天。
「哎呀!诸位公子,你们忽略了更重要的事啊!郡王肯定将日月之护的下落告知监国,你们都还没有问出详情,怎么就下手杀了监国呢!」冯锡范说。
「对呀!我们太莽撞了,现在怎么办?」郑聪说。
「既然都做了,也难以挽回了。日月之护的事,我们只好再想其他方法调查了。」冯锡范说。
在外守候的郑克臧随从军士,听闻门内传来挞伐之声,心知有变,正欲夺门救主。此时大门突然开啟,冯锡范从内缓步走出。
「郑克臧已死!汝等胆敢擅入,就是悖逆。」冯锡范说。
眾随从心知大事已去,只能含恨速报监国夫人。
陈梦蝶突闻噩耗,搥胸顿足、号哭至昏厥倒地。此时陈绳武亦闻讯飞奔而至,见状扶起陈梦蝶。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应儘快为监国收尸,我护送你入内府面见董国太吧!」陈绳武说。
陈绳武于是护送陈梦蝶直入内府,此时董国太正厉声责骂郑聪等四兄弟:
「你们好大的胆子,即使克臧真是螟蛉之子,不过易位而已,汝等竟然将克臧赚入中堂,当下刺死。你们眼里还有我的存在吗?」
正当董国太为此懊悔不已时,内堂门外忽然传来陈梦蝶的悲号声。
「监国到底犯了何罪?」
陈梦蝶跪地、呜咽着质问董国太。董国太只是长叹了一声,说:
「唉!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贤孙媳妇啊!实在是因为克臧并非我郑家血脉,导致军民不服,才生出这些事端啊!」
「国太与克臧做婆孙已一十九载,今日竟然说克臧非郑氏血脉?就算克臧不是郑家骨肉,不得承继王位而已。国太将克臧降为兵士、贬成庶民即可,何必将克臧骗来此处刺死?」陈梦蝶说。
董国太一时语塞,只能不断安慰叩首号哭的陈梦蝶。
悲泣良久,陈梦蝶这才抬起头来,对董国太说:
「梦蝶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能为监国收尸。殯殮完毕,梦蝶自会相随克臧于地下,共为郑家鬼。吾愿足矣!」
陈梦蝶终于还是说出了董国太最害怕的请求,这可能也是董国太最无法成全的请求。董国太颤抖着双唇,以极细微的音量说出了重如千斤的事实:
「克臧的尸体…被…被郑聪等人…给丢入溪中了…」
这每一字都有如千斤重鎚般,敲击着陈梦蝶揪痛的心。董国太话一说完,陈梦蝶昏厥倒地。
就在郑经逝世后第三天,年仅十九岁的郑克臧,遭自己的叔叔以及冯锡范所谋害,跟随着父亲步入黄泉。
翌日,董国太立郑经的次子,也就是年仅十二岁的郑克塽嗣位延平郡王以及招讨大将军。
※
「传令各堂口,即使把溪水都给抽乾了,也要找到监国的尸骸。」
接获陈梦瑋的命令,天地会立即动员所有帮眾,在流经北园别馆的溪河中进行打捞,搜寻网一路往下游延伸,甚至含盖了台江内海,这是陈梦瑋唯一能为妹婿所做的事。
搜寻的行动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郑克臧的尸体没多久就被潮汐给冲上岸。陈梦蝶一见到夫君的遗体,情绪再度崩溃,抱尸号哭;而郑克臧的尸骸,亦在与陈梦蝶重逢的这一刻,七窍溢血。在场的天地会帮眾见此情景,莫不叹息落泪。
从这天起,陈梦蝶没再进食半粒米粟,每日只是抚着郑克臧的棺柩,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