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烟灭。
他曾想过,天道为何如此?在做为人的最后时刻中,有什么是人们必须领悟而尚未领悟的吗?天道想要人成为什么?
其实没有答案,因为有答案的已经成仙了。
「沉兰之,无非仙尊令你即刻起,离开言草峰。」明镜英俊的脸庞上面无表情,修无情道的似乎都是这样。
沉莫若傻了,为何让他离开?是因为悬壶门长老的死?可顾以明明明救了他,不应该是站在他这边的吗?
「明镜真人,我何错之有?」
顾元宗倒是沉稳,大手拍了下沉莫若的额头,接过话:「明镜真人是要你搬离这里,去另一个地方。」
「啊?」
明镜真人点头:「言草峰即将落下大阵,你不宜再待在此地。」
「大阵?」言下之意,就是要封住言草峰让里头的人出不去也进不来,「是因为方才?」
「悬壶门人其心可议,有勾结魔族之跡象。我即将封锁传送阵,杜绝任何可能。」
沉莫若想起那隻红眼睛,心想:也许门人早已经成魔了。
「那我去哪?」
明镜真人理所当然地回道:「你是无非仙尊青睞的弟子,自然是去流芳水榭。」
沉莫若睁大了眼,下意识地看向顾元宗──
哇!这机会来的真刚好!
顾元宗颇有兴味地回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多说,向明镜真人道谢,连忙返回屋内将所有事物收起,没一会儿,便携着沉莫若跟着明镜真人离开言草峰。
那隻小猫在最后一刻掛在沉莫若的肩上,也跟着一起去了。
流芳水榭位于逍遥岭西北方河洛峰上,与言草峰长年如春不同,这里四季分明,冬寒春暖夏热秋爽,现在是海棠花开的季节,白毯铺地,从山下绵延到山顶,沿途风景秀丽,峰石圆润、水声潺潺,两旁白兔傍地走,彩蝶翩翩,鸟鸣清脆,一派生灵和乐的样子,彷彿是进入仙界的指引。
流芳水榭并不单指一座合宜的居所,人间仙境,其实它还包含着险山耸石、深潭浅溪、礁洞巖窟等能够砥礪修士心智与修行之地。
沉莫若前生在此度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大半人生都是在此修炼,证道晋陞。他年少时练剑习字读书,在此;长成后为师为兄教导陪伴,在此;最后,叛逃殞落也在此。
从囚台自縊后,元脱逃来此,只来的及留下一样物品便被抓住,然后灰飞烟灭。
再醒来,他就成为沉兰之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回忆,如果时光够力,施展回溯术应该还能看见他前生的一些情景。不过触景生情,他会生心魔,所以免了吧。
人生逆流太多,总要顺流而下,既然让他重生,那么前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逝者已矣,没人缅怀,他自己也不用缅怀自己。
收回打量周遭的目光,他在流芳水榭外一处海棠花树下站定,有点讶异这株海棠居然还在。这是他年少时亲手种下的,他以为他叛出逍遥岭后,这株海棠会被连根拔起──毕竟那时他是人人喊打的大魔头,谁都不想身边有他的东西留着。
结果,这树长势大好,花繁叶茂,看着喜人。
顾元宗察觉他的视线,唇角微微一勾,不动声色。
明镜真人扣动阵法结界,并未使用传音,直接朝里头道:「仙尊,人已带到。」
沉莫若有些紧张,脑袋里设想了许多情境,越想越焦虑。他会不会露馅?万一顾以明发现他不是沉兰之会不会一剑直接了结他?还是照前生的流程走,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落再重来一次?
别吧,这下可就真的有人缅怀了。
顾元宗忽然用力握住他的手,无奈道:「你在紧张什么?手都凉了。」
沉莫若僵硬地笑:「没啊,我是开心,你即将拜入无非仙尊的门下了。」
「你再紧张下去,我不拜入他门下,你会直接在他门前跪下。」
「呵,这笑话有点难笑……」
明镜真人没有进入,在外头拱了手便离开。
关于言草峰和地牢,他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流芳水榭的结界散去,原本被一片白雾笼罩的楼阁显露出来。小桥流水、杨柳鞦韆、雕梁画栋中乱红飞花,随着他们踏入,涌动的风止了,回归一片平静。水榭中一种难言的气息渐渐铺盖上来,彷彿一抹轻纱柔柔地罩住整座居院。
这是无非仙尊的灵力创造出来的领域。
沉莫若不是没看过,但是他没看过顾以明这么温柔的灵力,彷彿可以包容万物,兼泽天下。
不对,这不是无情道的领域!可在里面的不就是顾以明吗?这是怎么回事?
沉莫若顿时慌张起来,转头看向顾元宗,却发现原本牵着他的人忽然消失。掌心一空,他心里似乎也跟着一空,冥冥之中他领悟了什么,急忙返身要走。那水榭中央的卧房传来清晰不已的一声叹息──
「兰之,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沉莫若的脚步顿住,原来没有认出他?
「过来,让我看看你。」
顾以明的嗓音醇厚低沉,语气柔软,宛如情人间的呢喃。
沉莫若自知逃不了,只能拖着僵硬的身体走进卧房。
路经水榭周围的池子时,里头栽种的莲花都开了,阵阵清香扑鼻,他的紧张消褪了些许。
「……仙尊。」沉莫若唤了声,心中不住打鼓,沉兰之应该是这么叫的吧?
顾以明立在窗前,背对他,正在摆弄某物。
沉莫若觉得自己简直是蠢蛋,先前还在猜测顾元宗和顾以明有何关係,结果打了脸──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人!只是不知道为何顾以明要这么做……分出自己的元婴,迟迟不回本体,这是非常危险的──顾以明心真大,直接将元婴幻化人形生活,这样的实力胆识被称为仙尊是有道理的。难怪顾元宗进阶慢,原来是因为元婴脱离本体,根本无法被滋养,当然慢!
但顾以明不是笨蛋,会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
只是沉莫若不敢问。
元婴的性情和本人不完全一样,就他前生见过的还有完全相反的,而顾以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查觉到沉莫若的犹豫怯嚅,顾以明转身道:「好不容易治好病,见到自己的道侣不开心吗?」
话语一落,沉莫若顿觉五雷轰顶──
沉兰之是顾以明的道侣?!
柳、长、歌──你、又、没、说!
正从小秘境赶回来炼药的柳长歌打了个喷嚏,疑惑地抬头,谁在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