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头上的剑染了不知谁的血,那是他斩了某个想偷袭师兄的人手臂留下的,一路匆忙赶路没来的及甩掉血跡。
师兄看了,撕掉衣袍一角替他擦了剑。
他内心微微一动,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淡淡地道了句谢。
师兄脸上掛着好看的笑容,即便经过一场杀戮,他的眼睛还是亮如水面粼粼,又清澈见底。
「你说这无情道修着连话都修掉了?怎地话越来越少,脸越来越臭?」
苏愈嘖了声,向师兄说:「师兄有所不知,他现在是连话都不想说了。我和他上次去海洲替师傅追查人口失踪的案件,借住一个农家里,那男女主人热情的很,招呼了我们三天,他在那三天居然只说了六个字!」
师兄来了兴致,睁大眼好地问:「哦?哪六个字?」
「谢、谢。」
「咦?谢谢只有两个字。」
「就是说了三遍谢谢唄。」
「……」师兄惊叹,回头看着他,「无情道法中难道有闭口禪这一法门?你又不修佛。」
「佛不杀生。」他说。
「哎。话说回来,海洲那事后来如何?师父没跟我说。」
苏愈顿了顿,看了看他。
「看他做啥?你们有秘密不想让我知道?」
「不是,是他不想让师兄知道。」
「……嫌弃我了?」
他淡淡地接过话,「不是。」
苏愈瞥他一眼,表情戏謔,「这小子不想让师兄知道那种事。」
「所以到底是甚么事?你们再不说,我就把你们丢出去餵灵兽!」
「别!」苏愈清清喉咙,道:「海洲那边不是很多人失踪吗?尤其是孩童。我们到的时候,海洲已经找不出一个孩子了,几乎家家户户都失去了亲儿,简直一片愁云惨雾。失去孩子不打紧,同时居然还有一种怪病开始流传开来,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得病死掉。」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师父要我们尽早离开,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师兄紧紧皱着眉,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
他伸手揉揉师兄的眉间,轻声说:「……就是不想你这样。」
师兄愣住了,苏愈在旁一拍掌,「师兄你看,他就是这个意思,他就只知道心疼你。」
海洲的事,点星真人也未同他们说明,只是情凝重地叮嘱他们:天下必动盪数十年,务必自保,再保他人。
后来成功夺得仙器付逍遥,回到逍遥岭后,师父独自召了他一人。
「以明,小心身边的人。还有,别让復仇成了你的执念。」
他正沉浸在付逍遥认他为主而付逍遥的里剑认师兄为主的喜悦中,不懂师父突如其来的深意,也只能先应下。没想到,这在之后成了一颗种子,长成一株名为怀疑的参天大树,蒙蔽了他所有的理智,以至于他根本没发现一脚踩进有心人的陷阱里。
流芳水榭,莲花池畔,他看着师兄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
「苏愈又去哪了?今天又没来听我讲阵法。」
「海洲。」
「他又上那去干嘛?师父临走前不是嘱意过我们非必要别下山吗?」
「有好看的小娘子,多情剑总多情。」
师兄咬牙切齿,「……呵,还真是正当的理由。」
「他说有顾家的线索。」
师兄一楞,「甚么线索?」
「杀我父的兇手。」
「……当年顾家只剩下你,你看见了?」
「没,但有一术法可知。」
「……苏愈是去找术法?」
「嗯。」
「原来还有术法……」师兄喃喃自语,表情变得很怪,最后眼闪躲,匆匆离开。
师父说的『小心身边人』忽然浮上心头,他心中一寒,有了不祥的预感。
几日后,苏愈到了顾家要他赶紧过去,听他说是寻到法术正在佈法阵,多年的灭门血案终于可以揭开杀人真兇!
师兄得知后,也一起跟了过去。
路上,他望着师兄的脸,还是熟悉的笑容,可是他感觉得出来,师兄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是有些焦虑紧张的。他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可当他和师兄一起踏进苏愈佈好的法阵后,他知道了,却寧愿永远被蒙在鼓里──
苏愈说:「这是回溯术,可以重现你想要看的事件,但只能维持几个呼吸的时间。」
法术施展的很顺利,光阴倒转,法阵内的景象回到至臻三年那一晚。
这时天边响起惊雷,乌云层叠,黑压压的,彷彿一块大石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看见,他的母亲倒卧血泊,父亲被某个少年一剑穿心,惨案直接在他面前重现,他几乎咬碎了牙,付逍遥已经握在手中,却不断颤抖。胸口窒息,内心颤慄,胆破心惊地看着那少年抽剑回过身来──
那张脸圆润可爱,长大后却是模样清丽的青年。那是陪伴他长大的人,是他放在心尖的人,是他内中唯一的光,杀了他的父亲……?!
他目眥欲裂,唰地,付逍遥毫无犹豫地抵在就站在他身旁目睹一切的师兄,红着眼,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剑,晴天霹靂,不敢置信。
「为什么?!」
「都看见了,还问我为什么?」
他却好似发了狂,剑被扔了,双手十指用力地掐住师兄的双肩,无法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他只能重重覆覆这一句话。
师兄苦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事情仍是瞒不住的……我也常常在想,为什么是我?」
苏愈也大受震惊,呆愣在一边,根本没办法回。
回溯术很快地结束,周围又回到荒凉漆黑。
他眼前的光,最终还是暗了。
他一直以来坚信的,原来是个骗局!
最后,师兄扔下他们走了。
流芳水榭外,海棠花下。
他恍若失魂,呆呆立在花下三天三夜,一动不动,彷彿是具尸体。
──以明,我们一起种下海棠,将来可以花间煮酒,快意逍遥,你说好不好?
──对,是我杀了你父亲,原来是瞒不住的。
当朝日升起,照在第一朵开的海棠花时,他突然回过来,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般地蹲下身来,压抑不住的哭泣声自他埋在双掌之间传出来……
此后,师兄再不回逍遥岭;往后,他们见面就杀。
十三年间,他也极少回到流芳水榭,更多的是追寻着师兄的足跡,追着那道已经熄灭的光。
魔界,血海深池,他立在一棵枯木上,冷眼盯着底下血色池子中那些面貌丑陋的非人类,还有那毫不在意自己白袍被染了一身红的人。
师兄,十年来,你倒是能吃能睡,还与魔族之人打了交道。
六大仙宗之首,合体期、出窍期,更甚是渡劫期的大能都阻挡不了你的嗜杀,现在连魔族都是你的囊中物了吗?
底下的人本与魔族有说有笑、喝酒吃肉,察觉有人在看他,溅了血渍的脸一抬,与他冰冷的目光对上,好半晌,才微微地勾起唇角,遥遥向他举起手中的酒瓶,再一口饮下。
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