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也不怎么重要,不是吗?
反正他是一个人。
他一个人播种,一个人收成,一个人餵鸡餵动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外出採集,一个人打猎,一个人顾着整座庄园。
他一个人过着无数个日日夜夜,看着太阳升起又落下,看着月亮圆了又缺了,看着蓝花楹绽放又谢了满地,看着树上的叶子绿了、黄了、红了、落了,然后又抽了新芽。
连自言自语都没有,他一个人活着。
他依稀记得,刚开始他还会跟那些动物说话,假装牠们听得懂。
但后来他也不开口了,连发出声音都没有。
他沉寂的过着日子,感觉自己是这破烂房子的一部份,苟延残喘着,勉强维持自己的新陈代谢,徒劳的等着它们出意外,或是终有一天放慢速度,然后停摆。
他不懂为什么自己还要耕田,也不懂为什么还要餵鸡,他甚至还会吃蛋……这一切真怪,可不是吗?
做什么都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但他还是活着。
也许是某种祕的原因,让他不敢自杀。
不,他从没考虑过自杀的选项,莫名的。
他只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报仇,要死,也要拖着那群人当垫背……这是个好选项,反正他也没有别的选项了,关于生存的意义和目的。
这其实也算是自杀,努伊。
脑中一个声音对他窃窃私语。
那群贼寇可是拥枪自重的探索兵,你呢?你有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他连打猎用的都是陷阱和猎刀。
也许你可以骗他们你有疫苗的配方,接近他们。
他抬头,看向远方草原上,成群躺在树荫下躲太阳的袋鼠们。
要骗,就要演得像。
你连讲话都懒了,你还想骗谁?
你真可笑。
你真可怜,苟延残喘的龙柏。
你的父母看到你现在这副德性会怎么说?
他闭上眼,试图让脑子里那个充满恶意的声音闭嘴。
怎么?不愿意承认吗?
果然是可怜虫,你跟这座庄园一样慢慢腐臭、发烂吧。
闭嘴、闭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嘻嘻嘻嘻嘻嘻,你在害怕。
你怕替家人报仇吗?
愚蠢的、可怜的丧家犬。
你弟弟真是死不瞑目。
他死得多惨啊,你胸膛上满满都是他的血。
你的手,你的脸也都是你弟弟的血。
他圆圆的眼睛还睁着呢。
嘻嘻嘻嘻嘻嘻。
闭嘴!
他愤怒的丢下锄头,转身大步跨离田地,砰一声踢开后门走进厨房喝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没有拿稳,整杯水『哗』的流了出来,他愤恨的想把脸抹乾净,却摸到自己溼答答的鬍子。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开口咒骂,他只是愤恨的蠕动嘴唇,然后回身在水槽边拿了刀子,三两下将自己过长的鬍子随便削了几下。
那声音没再出现了,他满意的放下刀子,用乾净的水稍微洗了下脸。
抬头时,他以为自己眼角馀光看见弟弟就站在身边。
当然,那只是他太过寂寞的幻想,他失望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好一阵子,才又准备回去田里继续干活。
突然,什么东西惊动了空气。
他警觉的来到窗边朝外查看,直觉告诉他,袋鼠草原上发生了什么。
日正当头,照理讲袋鼠都会尽可能的瘫在树荫下纳凉,等着傍晚再觅食或找水喝,此时却有一大群袋鼠在草原上飞跃着,朝庄园的方向急速靠近。
而那一大群跳跃的身影后头,有三隻土黄色的野兽不放弃的追赶着。
是丁狗,野生的。他瞇起眼睛,回身迅速拿起狩猎用的护具套上,抓来绑着猎刀的棍子和他的外套,衝出房门。
美丽的草原有她自己的生态,但他可不想让那群丁狗把他的家当猎场,他的屋子已经够破烂了,他可不希望哪天半夜惊醒过来,看到丁狗正在啃自己的脚。
袋鼠们仓皇跃过他身边,践踏他的田地──他庆幸自己还没播种,不然他会宰了那三隻丁狗祭他的五脏庙──他看到一隻落单的袋鼠直挺挺的立了起来,爪子伺机扑向丁狗……不行,那傢伙会死,对方有三隻,他加快脚步,挥舞着他的破外套,让自己最少看起来有两倍大。
「啊啊啊啊啊!!!!」久违的,他听见自己的怒吼声。
他用力踢起沙尘,一部份的石砾飞向敌人,丁狗被他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人类吓了一大跳──一个满脸鬍渣,脏兮兮的巨大野人,对牠们挥舞着长棍──加上那隻凶狠的袋鼠,虎视眈眈的随时准备踹破牠们的内脏……牠们胜算不大。
跟丁狗对峙到一半,努伊才注意到,有袋鼠躺在脚边。
这三隻丁狗恁地贪心,已经猎了一隻母袋鼠还想要抓第二隻。
就像那群该死的探索兵一样。
他咬牙,再发出震天怒吼:
「呃啊啊啊啊啊啊!!!!」
粗哑的吼声在草原上回盪着,惊动了树林里的鸟群,牠们扑扑扑的四散飞向天际。
他一手抓着长棍,用末端绑着的刀子戳刺看起来是带头的那隻丁狗,另一手则挥舞着他破烂的外套,驱赶吓唬的其他两隻。
那隻精紧绷的袋鼠,他的战友,用粗壮的尾巴抵着地面站立,牠刚刚挪了位子给他,但牠没有放松警戒,爪子仍在伺机而发。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其中一隻丁狗嗷嗷了几声后,不甘心的又绕着他们都了几个圈子,这才缓缓倒退准备离去。
另外两隻还不想放弃他们早先猎到的袋鼠。
他又嘶吼了一声,同时用力跺地,驱赶牠们。
这下,三隻同时拔腿跑走了。
远远的,大部分的袋鼠见危机解除,纷纷蹭回来老地方休息,没什么人──应该说没什么袋鼠──对趴在地上喘息的那隻受伤母袋鼠有兴趣,就连他刚刚的战友,都抓了抓肚子跳开了。
他弯腰确认那隻母袋鼠的伤势,脖子破了个大洞,肚子也被咬开,脚也是满满的咬痕,尾巴甚至断了,他确认牠活不了多久。
把外套绑在腰上,一手抓着棍子,另一手将受伤的母袋鼠扛到肩上,他瞥了眼袋鼠群──依然没人鸟他,他迈着步伐,跨过被摧残后的农田,走到工作台边。
母袋鼠奄奄一息,痛苦的喘着,还在流血……但牠很快就不会流了,他确定。
他将牠放在檯子上,拿布盖住母袋鼠那双漂亮的眼睛,儘量让牠镇定,然后高举猎刀。
刀落。
砍得入骨,确认牠能直接断气。
将刀子抽起来,他收拾着刀上的血跡,盘算着待会儿要扒了牠的皮,剩下的肉拿去做肉乾。
就在那时,他注意到了。
母袋鼠腹部的口袋有动静。
不会吧?他想。
伸手拉开袋子,他果然看到一隻小袋鼠蜷缩在里头。
小袋鼠已经长毛,但看那样子还没断奶。
『哥哥。』
他吓了一跳,直起身子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