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这眼镜不是你的?」阿程在池子边蹲了下来,伸出另一隻手似乎是想把他拉回岸上,「来啦,你要是想不开,这种深度的泥巴也淹不死你,你先上来,我们有话好说啦!」
一副跟他好像熟了几百年似的。
他看着还在那傢伙手心的眼镜,考虑了一阵子,然后移动双脚,缓缓移动到边缘,没靠阿程的帮助自己上岸,用清水将身上的泥浆都冲乾净,穿上衣服后,也不管头发还滴着水,就对始终站在他旁边没走开的阿程开口。
「你想要什么?」他冷声问道。
「什么?」阿程没反应过来。
「帮我拿眼镜的代价,你要什么?」
「蛤(什么)?为什么帮你拿眼镜要代价?」阿程更困惑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要我做你的狗吗?」他麻木的说,「如果是要我帮你做犯法的事情就算了,眼镜我不要了。」
「欸,你──」阿程这才会意过来,他收起平时吊儿郎当的笑容,皱眉看着面前那个眼里毫无生机的纤瘦男孩,「你觉得我帮你拿眼镜,是为了要威胁你帮我做事情?」
「不是吗?」他冷笑。
「欸!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阿程受伤的大叫,「都已经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了,啊你们老师是没有教『日行一善』喔?!你们国语老师偷懒啊!?」
「我们两班的国语老师是同一个。」这傢伙是智障吗?原本还以为他算有点小聪明,「有屁快放,要我做什么?没有的话我走了。」他抓起毛巾和书包,准备离开学校。
「喂……喂!等等!你不要眼镜喔?!」阿程吓一跳,赶紧追上去,他完全没料到这个好像常常被其他人欺负的男生,完全没有哭哭啼啼的感谢他,还对他没好脸色,「我真的没要干嘛啊!我们班今天老师出功课说要日行一善啊!」
……真的是个白痴。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上来的阿程。
「来啦,」阿程这次毫不客气的抓起他的手,将乾净的眼镜塞进他掌心,「拿去啦!无偿啦好不好?老闆疯了,跳楼大拍卖。」
好怪的台词,这傢伙从哪学来的?
「欸,你叫什么名字啊?」
「……毕凯安。」
「毕凯安,你要不要跟我说声谢谢啊?我帮你拿眼镜耶?」
「不是说无偿吗?」
「说一声又不会死。」
「谢谢。」
他回答得乾脆,耳边却听见阿程又倒抽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会讨价还价耶?怎么这么乾脆啊?」阿程犯嘀咕的说着,「害我觉得这个谢谢有点廉价……」
「因为我误会说谢谢后你就会自己走开。」
「……好像有点伤人耶……」
「从现在开始习惯,应该不迟。」
他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吓跑阿程,那傢伙反而一头热的继续凑上来,很有兴致的走在他身旁,热烈的找话题想跟他聊天。
「我们同年级耶,你几岁啊?比我大还比我小?」
「九岁。」
「我十岁,我比你大。」阿程一脸满足的智障笑开,「以后要是我们有机会同班,我罩你啦!」
阿程热情的送他到他家社区,还羡慕的说那个社区房子都很大住起来一定很爽云云,才挥手与他到别,转身离去。
对那傢伙的热情,他几乎默不吭声,觉得那傢伙有病;这种人多半只是为了虚荣或自我满足,才会兴致一来对他伸出援手──他可没那个意愿当别人自我昇华的工具──这种人通常三分鐘热度,过一阵子,腻了就会停手了。
※※※※
他错了。
阿程这傢伙,像个牛皮糖一样,黏上就甩不掉了!
第二天,他还在餐桌前麻木的嚼着早餐,大门就被叩叩叩的敲响。
「毕凯安──走啦一起去上学啦──」
第三天。
「毕凯安──快起床──太阳晒屁股囉──!!」
第四、第五、第六……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有种荒谬的感觉。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三个礼拜……他看着阿程毫不彆扭的进出他家社区,连幸姊都知道那傢伙帮他捡过眼镜。
几个月后,他们结束了四年级的课程,他背着书包,在炎热的太阳底下准备返家,身边同样跟着那个吵死人的傢伙──他已经渐渐习惯阿程的陪伴,也开始会有一句没一句的与那傢伙间聊。
好吧,他该更诚实一点。
每天上学和放学加起来一个小时,已经成为他每日有些期待的时间。
阿程没什么心机──应该说对他没用心机──没企图心、不曾对他品头论足,也不曾自以为热心的建议他调整体适能课程训练、饮食等等琐碎囉嗦的事情,事实上,他们相处在一起,就只是打混摸鱼聊天,偶尔绕去田边抓青蛙、虫子之类的,很放松……他以前连睡觉都会做恶梦,而认识阿程后,他只被那傢伙吵到每天沾枕就睡,连作梦的力气也没有。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开口问了。
「那种根本没有白纸黑字的功课,你随便掰一个就好了,干嘛还要大费周章?」
「蛤?」阿程发出有点蠢的单音,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反应不过来。
他有些彆扭,但知道话题已经开啟,不结束阿程是不会善罢干休的,只好解释:
「之前,你帮我捡眼镜的事情。」
阿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
「喔──你说那个!」他笑了,「我乱讲的啊,哈哈哈哈哈。」
换他愣住。
「乱讲?」
「你那时候很兇耶,脸超臭的,一副我没给理由就要把我推到泥浆里面一样,」阿程比手画脚的回忆,「所以我只好随便找一个理由啊!反正你把我当白痴,我随便讲个白痴理由,你就会觉得我更白痴,就可以打发过去啦!」
这傢伙没对他用心机──放屁,他收回前言。
但……倒也没有发怒的感觉。
两人又走了一阵子,他再度开口。
「所以你翘课就为了找眼镜?」
「没有啊,一下子而已。」
「你怎么捞的?」
「用畚箕囉,大概五六下就挖到了,也不怕踩到。」
有洞的畚箕可以把泥浆滤过,把眼镜筛出来……他当时没想到,这傢伙的确有点小聪明。
「欸,我认真说喔。」阿程突然转过头来,正色对他说道,「暑假结束后,如果我们同班,我罩你。」
他扯动嘴角微笑,没有放心上。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鑣时,阿程丢给他一颗小东西。
「给你!我月底剩最后一颗!」
他接住,摊开手掌心,打开那东西的蜂蜡纸包装。
在夕阳馀暉下,手里的小东西闪闪发亮,他常看到那傢伙吃,他小时候也吃过,幸姊偶尔会买给他吃的。
他将麦芽糖放进嘴里,浓浓的甜香在舌尖漫开,縈绕鼻腔。
※※※※
阿程那傢伙总是有的野性直觉,虽然他都将这直觉浪费在日常琐碎事上──没错,五年级,他们第一次同班了。
当然,包括那个灵活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