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男子随意进出内院,可是陆晏的身份并不一般,集娘家、夫家宠爱于一身,即便嫁人了,公主府也没变成杨慎远的駙马府,而是另外给他们夫妻建府第,陆晏受到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因此没有人敢多说什么。
受邀的名门贵女们陆续到来,被带到公主府中的园林里参观,江东云也带着养子出现了。江东云戴着纱帽,穿着素雅的水色衣袍,明明没有露脸,但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盯着他看,想从微微飘动的薄纱里窥看他的面貌,若说陆晏曾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那么现在担得起这个称号的就是江东云了。
江东云身形高瘦,他身边抱着琵琶的小少年就显得娇小。少年是江东云的养子金霞綰,仪容打理得一丝不茍,相貌顶多算是清秀,不过一双眼睛特别乌黑圆亮,站在江东云身旁像隻小雀鸟,也算讨喜可爱。
江东云带养子前去问候陆晏,陆晏虽然年近五十,但仍保养得宜,脸上不见什么皱纹斑点,一身皮肤还是白皙滑亮的,发髻间簪着珠玉也衬得她明丽贵气。
金霞綰听从江东云的指示呈上预先准备的礼物,等一阵寒暄过后,江东云带他去湖畔乘小舟,他们要在湖心小岛上演奏。
古梅树是在湖中另一座更大的岛上,那里就有架桥能通行,贵人们会走过那座桥到梅树下吟诗、品茗,享受愜意的早春风光。
金霞綰充当船夫撑篙渡水时小声嘀咕:「公主府这么气派,怎不多请个船夫?」
江东云话音温柔低语:「平日又没人会来这里,何必浪费钱。况且搭船过来也没什么。」
「师父,好久没见长公主了,你今天心情不错吧?」
「见她气色好,旁人也会跟着高兴。」
金霞綰微微嘟嘴小声念:「师父明知我不是说这个。」他小时候被卖到花晨院当奴隶,后来被江东云收作养子,有一回江东云喝了些酒,微醺之际告诉他一个惊人的秘密,江东云说公主未出阁以前就和人生下一个男孩,后来为了公主的清誉,男孩被送出宫去。
「那个婴孩就是我。」当时江东云带着醉意和笑容这么说的,不过还年幼的金霞綰对任何人事物都不安,不会轻易表露出任何情绪和言语,所以只是面无表情望着江东云而已。
现在金霞綰已习惯了京都的生活,习惯花晨院的一切,也习惯卖艺度日,偶尔也会大着胆子想从江东云那儿听些有意思的緋闻。
「看来他们都佈置好了。」江东云说着走到梅树下坐好,琴案上摆的是一张公主收藏的名琴,他轻拨琴弦,金霞綰听着空中回荡的音色说:「音也都调好啦。」
「随时都可以开始了。」
金霞綰抬头看着梅树花苞说:「听说梅花绽放的过程,散发的香气都不一样。这棵树的花苞还没有全开,可是我好像闻到一点香气了。」
江东云问:「喜欢梅花?」
「喜欢啊。可惜我们不能过去看那棵千岁梅树。」
「不要紧的,回去以后,为师画给你看。」
金霞綰开心微笑:「师父你真好。世上就你最疼我了。」
江东云轻笑:「过来。」
金霞綰凑近问:「师父有何吩咐?」
「手打开。」
金霞綰依言摊开掌心,江东云给他几个粉色米纸包裹的糖飴,他笑着说:「谢谢师父,不过我不是小孩子啦。」
「知道了。」
约定的时辰已到,诗会在邻近的小岛展开,风中偶尔会听见那些女子们交谈间的笑声,而这座小岛上也荡开琴音。江东云垂眼拨动琴弦,很快就沉浸在这优美景色中忘我演奏,须臾后金霞綰的琵琶乐音也加入,师徒俩在梅树下合奏适合美景与诗会的曲子,但渐渐的他们忘了那些人与事,只专注在彼此的乐音之中。
琴音悠远而温柔的包容一切,就像古树、湖水、园林风光,而琵琶音色相对灵动活泼,意兴张扬而不喧嚣,犹如花木间的雀鸟、蝴蝶,或是无影无形的花香。
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笛音,像隻灵兽闯入园中嬉闹。江东云和金霞綰都有些讶异,不过江东云随即反应过来,并与笛音相和,金霞綰却有些不满,虽然也配合师父弹曲,却也有意无意妄想操控局势,给那笛音添乱,无奈他是三者之中技艺最弱、定性最不够的,很快就被琴、笛拉着跑,就像被灵兽捉弄的可怜蝴蝶、小雀鸟。
诗会总算顺利结束,金霞綰再次撑船带师父回岸上,客人们纷纷过来夸讚他们师徒,金霞綰在这种场合都是安份隐于师父身后,装出一副乖顺模样,但他想到适才的演奏就觉得自己颇狼狈,吃了糖也不开心。
陆晏让江东云他们师徒先去小厅等候,金霞綰抱着琵琶乖乖坐在师父旁边,江东云喝着僕人呈上来的新茶,问金霞綰怎么不喝,金霞綰说:「我昨天有点闹肚子,不想喝。师父帮我喝吧?」
江东云取笑他说:「谁让你吃那么多外面街边的点心,活该闹肚子了。这茶是公主府和皇宫里才有的,你啊,真没口福。」
金霞綰垂眼不语,江东云瞇眼说:「肚子不舒服了还吃糖?方才的糖还我。」
「没有了,我都吃了。」
江东云朝养子伸手说:「吐出来吧。」
「我吃了啊。」
「还偷含在嘴里的,真当我不晓得?」
金霞綰蹙眉,撒娇低喊:「师父。」
江东云不再逼他,因为外面又有人走来,陆晏和她的侍女们穿的鞋都是很好的,走起路来脚步很轻,他们师徒听力敏锐,都听得出有九人的脚步声,可是走进厅里的却有十人,其中一人是个高大的男子,这男子走路居然没什么声响。
江东云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復平常,只是心中难掩欣喜,那名男子他从前就认识,只是后来分开太久,久到不会再刻意想起来。
陆晏坐在主位上,江东云师徒起身问候她,她优雅抬手说:「不必这么拘束,东云的琴还是这么好听,今日的诗会多亏有你们。喔,还有这位你还记得么?严六郎。」
江东云和对方互相行礼致意,微笑说:「当然记得,六郎是我的童年玩伴。六郎,许久未见,你好像没变多少啊。」
严穹渊面无表情,淡淡回应一句:「你也是。」
陆晏笑了笑说:「你们两个还是老样子,东云话不多,六郎的话又更少了,两个话少的人还能成为朋友,真是有意思。」
江东云问:「六郎怎么会来这里?」
陆晏代答:「贵妃年前薨逝,他是来追悼的。本来该安排六郎住我这儿作客,但他和你既是好友,而且你们也兴趣相投,乾脆让他住你那里,我已经问过六郎了,他没意见。你可方便?」
江东云浅笑点头:「乐意之至。」
金霞綰彻底被晾在一旁,也因而有空间观察那严六郎,姓严的长得居然比他师父还高大挺拔,生得长眉秀目,不是特别阳刚的长相,但因为不茍言笑的缘故,看起来反而冷峻孤傲,很难亲近的样子。
诗会后花晨院多了一位贵客,金霞綰有点不高兴,不是因为由始至终被冷落,而是他猜到姓严的就是吹笛扰乱他们表演的傢伙,不过他和师父、严穹渊同乘马车时还是表现出安静温顺的样子。
回程不是乘江东云他们租的马车,而是公主府的马车,车里宽敞舒服,金霞綰低头听师父和贵客间聊,但这两人都如长公主所言,话很少,聊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