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惶恐跑回了绣衣楼,连句再见都没有。
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剑拔弩张,这到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在我逃出孙府家门的那个刹那开始。
我们终于又恢复成为那样的关系,他冷冷抬着一张脸,我冲他没心没肺的傻乐就是了。
晚宴上有人当那老好人,老想给那广陵王与江东孙家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牵个线,我便豪迈的去了——穿着宽大的男装衣袍,走上那两步就好像是真的皇亲国戚了一样。
来来往往,林林总总,酒池肉林,灯红酒绿。
可是他打我一拳,我回他一掌,我想他是真的动了怒,拔剑刺我,好似把那些无能为力的负气都要撒光才好。
我怎么能为谁用尽全力,我又不是傻子,我更不是热爱冒险的人。
可是那思绪无休无止的扰着我,让人面目可憎了起来。
我终于抓着落水的他,我说够了,孙权,我们好聚好散。
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我觉得自己是在欺负人,在欺负那个傻了吧唧的傻崽。
我没有资本,亦不敢冒险,说实话,我不敢面对他的愤怒与低吼,只能抽刀断水,一拍两散才好。
是我怂了。
3.
这世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到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就好似小朋友过家家,一言不合就开打;大到谁打谁却总是看不到江东孙郎的影子,我同他兜兜转转,也见不了面。
偶尔听闻孙家的种种变故,有那让我心中一颤之事,也有那继位于权之事——却不过都是茶余饭后晚宴上的谈资罢了。
本来就不是一类人,我心想,也许待吴夫人为他定了婚配,我们就再无联系了吧。
总听闻那孙家的门槛快被人踏破了,而我亦有同那废帝与那司马家与那曹家阿瞒的假朝廷不清不楚的“好”名声在外。
人啊……
自寻烦恼,平添哀愁。
总爱捕风捉影,却又根本不过问当事者的真实心情。
我自然知道不应放弃乘东风的机会,只是人心都是肉做的,我没那铁石心肠,腆着脸皮去蹭那江东政治的光,人前与他相谈甚欢,而落幕之后,回到绣衣楼,我会难受。
谁又不是第一次做人,多恨多疼多苦多累不是都要忍?
我没有那么脆弱,但是也真没坚强到无视内心的苦楚。
我坐在那绣衣楼楼主的位置上,看见这乱世舞台上一幕幕新旧交换。有哪方豪强粉墨登场,又眼见哪位霸王高楼清颓,不过转眼一瞬间——我过得战战兢兢,不过是为了落幕之时,能走得好看一些。
成年人的烦恼莫过于一张面子,明明不值得几个钱,却为此争破头面。
有人说那广陵王自然是看不上江东的势力,自然也就有人捕风捉影,说那曹家阿瞒,已是绣衣楼的入幕之宾。还有一股谣言越演越烈,说那广陵王与绣衣楼的主人,分明是已经故去的江东大公子未过门的妻子。
几分天下我管不得,只是上了那血朝廷,我不看他,他却执意将眼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当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不为所动,可是他就不动声色的往我身边凑。
我在他的眼中看见那些个焦急的辩解和道歉,那些风言风语我知道,我不当回事,当然也就没把我跟他之间、他和别人之前、我和别人之间的闲话放在心里当回事。
谁和谁凑成对也好,谁和谁不对付也罢,没有比者乱世天下更腌臜的地界儿。曹家阿瞒也好,刘家皇叔也罢,谁喜欢不喜欢那都是各凭本事的事儿。
只是下了朝出了门,他一把抓住我,他说你别躲了。
——别躲了。
我又摆出那一副大人的姿态想要教育他,或者,对他展示一下来自一个成年人的冷嘲热讽。
他却一把制止我,他说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没你想的那么矫情。
他总是惜字如金,反而絮絮叨叨的我,到真是个碎嘴的婆娘。
如坐针毡,连一口茶都喝不踏实。
他支支吾吾憋出来又句我们和好行么?
我一怔,差点被这傻崽的用词逗笑了,怎么都成了朝堂之臣,却还如此幼稚。
却又看见他摆摆手,勉强说,“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就像是个对感情一无所措的毛头小子,拿我无可奈何,自己更是气急败坏。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这话说的,仿佛我们之间曾经有多好,或者……我们曾经好过么?
是我把他往外搡,他年轻气盛,不肯服输被拒绝,我该怎么告诉他,那是你的意气用事,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种情绪。
可是他又不高兴了,我真是太笨了,每次都惹得他不高兴。
他真是个好养活的傻崽,按理说成了那年轻人之中的翘楚,成为这政治深渊中最耀眼的新星,理应摆起姿态,却依然我行我素,没有什么真正让他动怒的事儿,也知道有所为、又所不为的界限。
可是他才多大,他又懂什么?
如果我们不是我们,如果我们没有生在乱世,如果没有背后那些错综复杂的种种,也许我根本不用如此设防。
他是个认死理一根筋儿的傻崽,可是我不是,我怎么能让他经历我所深受其苦的那些东西。
我起身送客。
却仿佛露了细小的破绽。
随后被他东拉西扯,直到破绽终于成了风洞,呼呼作响。
我说天亮了就滚回你的江东去。
他说他知道,他就是知道,所以才会来。
我说两不相干不好吗?
他说不好,他不服气,恨不过。
我说你可真是个傻崽。
他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认了。
可是我说疼,仲谋,我疼,你轻点儿,求你。
他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谁又要谁的对不起呢?
那种病明明无药可医。
就算是华佗联手张仲景,将我整个头脑剖开再缝合起,也无济于事。
我张了嘴,狠狠的咬了他的肩膀。
可是很快我又抱住他,我知道自己的怯懦与软弱,也知道这是源于形同陌路的恐惧。
我心里阴沉的想,若是能用这一肉身将他从此害了去,那也算是大功一件,却不想害人又害己。
我害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大概是懂了,离开的时候没有打过招呼。
他也许压根儿不知道我是醒着的,又或者也许知道,只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摸摸索索起了身,用手摸着一旁的床榻上,他还留着的余温,我不想束手就擒,只得自救于那旋涡之中。
如此一来我便没有弱点了,也不用时刻体尝着暗中羞愧带来的灼热。
我趁清晨未醒之时鼓足勇气,将那些同他欢爱的痕迹一把火烧了,我忽然有点明白刘辩当年的种种举措,为何阖宫自焚,为何总是期望那红莲烈火可以将自己直接带走了——
这桩事是我起先犯错,又何故拉扯着周遭青年一起受苦。
我同楼中人说杀无赦,阿蝉听了沉默许久,随后叹气。
反复度量,最终落得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