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身后古怪强调的大吼,“青山狗没胆吗!”
陈琰这些天本也听了许多凡夫俗子相互喝骂的粗鄙之语,本想回敬几句,但三丹田各自钝痛,提醒她自己的状态已不允许随便做这无谓行径。昨夜斗法已将她体内真元榨出十之七八,若非云弥舸此处实在捉襟见肘,师长有一味按兵不动,她理应在多休整几刻,平复气海的——可眼下哪还顾得上这些!甚至来不及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上青氏女修咬紧牙关,勉强再接连递出十剑,在东夷修士中冲杀一阵,代价则是右肩空门大开,被削出一蓬瑰美血花,好痛!
她意识到这些人已然反应过来,开始试图用各式宝物术法束缚自己。正当此时她御风而起的那一口气已然微末,陈琰借最后一剑之势翻身跃上她本命灵剑,向着高空冲起,正巧避开一张烟雾缭绕的大网。未完全恢复便投身战场厮杀已让陈琰身心俱疲,但一时间其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朗,她在高空之中捋顺隐约震荡的气息,然后准备自天而降,再斩杀几个悖逆皇天的僭越狂徒。
但此时她瞥见了一个怪的情景,那个獩貊蛮子,他先前无法追赶御风而起的陈琰,此时却也再没有去攻打云弥飞舸周围的防线。他呆立在原处注视着东方,手中长刀不自觉地掉落在地,连远处剑阵的攻击落在他身上也毫无察觉,不过那些剑光到此已然微弱,只不过是斩伤他的皮肉,溅起一些血花。陈琰下意识地要回头顺着他的目光东望,但在那之前——
“至尊出阵了!”那貊狗子忽然喊道。
他声音虽大,但在万军之中却也转眼便被冲荡而去。但这一声呼喊却清晰地传到了陈琰耳中,她震惊地看着那身高七尺有余的獩貊人跪地顿首,像是在痛哭,又如狂喜一样嘶嚎,而从这向西望去,代军以及在青山号召下为其而战的联军反应则更加明显,有一瞬间他们似乎都迟疑了,不安地面对着东方的天空,似乎那本应进攻的方向已经展示出了他们奔向毁灭的末景,似乎有窃窃私语声像轻风一样掠过,却又终究只有一片寂静,恐惧和退缩沉重地盘桓在他们头顶,如青天一样笼罩四野。
但这一刻并不真的存在,至少没有任何人能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陈琰耳中还留存着那一声嘶哑的呼喊,那獩貊蛮子肩头喷出的血还在拉出第十七颗血珠,为东夷人的战鼓所震撼的大地还在颤抖不已。然后天崩地裂一般,所有修士都坠向地面,像是雨点一样落在万军之中,引得人马争相惊走。陈琰先前的决意勇进现在有了回报——她勉强稳住身形却还是落在东夷军阵之中,迎上来的正是一队阏罗城的大戟兵士,如林的铁戟当即罩下。『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陈琰她挥剑乱砍,但她要面对的还不只是这些阏罗城精兵,东夷修士们本就身在低处,此时更是先一步反应过来,齐齐将飞剑法器抛洒而至,现在他们甚至不需要靠这些宝物来滞空了。周遭尚未溃散的两军兵卒也一拥而上:他们甚至不需知道她是何人,紧咬不放,冲坠而下的飞剑群就是她重要性的最佳佐证。
东夷军自然是要趁她法力虚乏抢先将她扑杀,隶属于道门的代军将官则折鞭怒喝:
“使仙师受敌,安用我辈,退后者斩!退后者立斩!”
于是以她为中心,战场上立刻掀起一轮新的钢铁漩涡。北地铁骑往复驰突,弦声震动更是令人悚然,每轮齐射都仿佛一阵泼天盖地的钢雹子,要把世界掩埋其下。联军不要命地冲击,迎着铁蹄践踏正面而上,终于勉强在阏罗盾士的铁壁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代国军将或许不知陈琰身份,但自青山属国来援的天兵天将们却知道轻重。陈琰自铁戟丛中冲杀而出,迎上奋力来援的安樊国兵士,一口气松动间半跪在地,只是于泥泞中拄剑支起身子,肉体的疼痛于心的挫败一时齐上,几乎将她就此压倒在地。
这时一样东西滚到了她脚边,陈琰茫然地向前看去,正好见到那獩貊野修无头的尸身向她倒下,颈间断口已经覆上了一层白霜。见此情形,陈琰如何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在抬头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时,她却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道门联军的海洋之中,自上而下看着自己的则是一张意外却又在意料之内的面孔。
“郁师叔。”她有气无力地说。
身穿墨莎峰黑色道袍的女修嗯了一声,她收起刚才出鞘过的黑色剑,左手中却还拿着那卷古书。郁师叔呆滞地望了陈琰一会儿,然后像是突然想起该说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叶紫鸾来了。”她用平淡呆板的语调说。
这一句话解释了一切,陈琰站起身向东望去,正好看到东天之中雷光扯碎浓云,但这却不是天威下降,而是无数电蛇由地上天。陈琰想起方才涤净天空横扫一切的无上威,不由得一时心悸,而在呼啸而起的东风之下,无数阏罗兵马如同翻沸一般奔腾而来。
而在治水东来之处,西面高天之中,亦有三道极为高妙的气息直冲霄汉,威严的钟声响彻天地,九鹿原上处处钟鼓齐鸣,子天山后碎裂散去的浓云之中显现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阴影,一,二,三,四……一共有七个。
七艘与“左功”同样规制的巨大飞舸出现在天空当中。
“这是师长们的事情了。”郁师叔继续说道,“用我送你回去休养?”
陈琰所说却全然是另一回事:“对付叶紫鸾需要三位峰主吗?连掌门真人也在内?”
“多来几个人一下打死,难道不比一个一个上结果折损好得多吗?如果不是都不愿意来,父亲一定会再多点几人的。”郁师叔认真地说,“昔日如果那三人齐上,未必还有今日东夷之患。”
陈琰知道未青山中始终还有许多修士反对入世,此次掌门真人亲自出镇殄灭阏罗城,除了自家舅父须要坐镇宗山之外,只有两位峰主愿意出山同往,恐怕与昔日旧事不无关系。但这还是那回事——这些事情还远远到不了陈琰可以置喙的时候。
陈琰接过郁师叔的丹药吃了,正要应下师叔的回转飞舸上养伤。但这时她的目光被另一样事物吸引了,那是一面在风中翻飞的大纛,藤黄色的上面无字无画,但陈琰自不需那些标识便知道那大纛的含义,她身在此处只瞧见那道黄色的孤影,却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大纛底下的玄甲卫士,以及最中央那位骁勇军将。
“师叔,你还有没有丹药?”她回过头来问道,“我有事要做。”
郁师叔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在怀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纸包,然后展开药纸,拿出一枚压得有些扁了的紫红药丸。
“后天珠。”她将那药丸递给陈琰,“不要提气接着,不要用真气化开,光补真元够用了。”
岂止是够了,陈琰刚服下那药丸便觉一股无边真力腾得冒起直冲颅顶,一时间近乎头晕目眩。看来这等品秩的丹药还不是自己这境界所能随便服用的,不过这最初的一震之后便只有沛然真元冲入自己百脉之中倒灌丹田,其余劲力则消散无踪,她甚至隐约感受到其中许多馥郁气息就此消散,未能为自己所用。不过那也没什么可惜的,若非是这等品秩的丹药,又怎能让自己就此复原呢?
“多谢师叔!”陈琰调匀内息后运转道诀,确认自己就真元内力而言已近乎复原,“他日归山若有驱使,琰必然无不从命!”
郁师叔却并不答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陈琰一咬牙,提着玉剑自联军护卫当中冲出,迎着刀戟的层层浪潮奋力向那面黄色大纛游去。
而在陈琰已看不到的地方,郁师叔静静地望着那个渐渐消失的身影,忽然伸手扶了扶鼻梁上那一架读书石,然后将手中古卷翻过了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