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逍笑了笑:“去罢,到时候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好!”
赤星走了,麟逍脸上也再没笑容了,显得呆呆的。他握着那颗忘情丹发怔,纠结半晌,还是将那颗丹丸收起来,再度躺了回去,闭眼沉睡。
南海。
“菩萨,二殿下和龙七太子打斗,不慎坠入孽海,已昏迷了一天一夜了。”童子来报之时,观音正在打坐,一听此言便猝然睁开双眼,语气不大好:“为何现在才来禀报?”
童子被她语气里的严厉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菩萨恕罪,我也是方才才听闻此事。”
观音这才惊觉失态,缓了语气:“罢了,你退下罢。”
“是,菩萨。”
观音没有立即起身去看望麟逍,她只是望着这片虚假的青翠竹林发怔。
已过了四万年了,她看了看手中的净瓶,完好的障眼法下仍是一片惨淡的破碎,而她的竹林也始终没有恢复。
她被如来禁足五百年时,她握着那把魔剑反复召唤,不是为了尤邈的命,只是为了她的竹林,为了她的净瓶。
观音知道,主人既死,魔剑也如同废铁,可是她强留了下来,这把魔剑怨气这般重,定然生了剑灵。只要有剑灵,她逼他出来,也许尤邈能借此复生,她的净瓶和竹林能恢复如初。
可是她明明察觉到了剑灵的存在,那剑灵却装死,一次也不肯回应于她。
开始的时候,观音也不当回事,她没有一次想起过尤邈。
那只魔又不重要,她想他作甚?
可是五百年过去,她解了禁足,反倒一闭目便会梦到尤邈自戕那日,不是梦见他的容貌,而是梦见自己当时的笑容,当时左手边的凉意,梦见净瓶破碎,水淹南海,梦见青竹开花,竹林枯死。
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梦见。
她明明都不记得尤邈的样子了,可还被困在他死的那天。
不对,不是他死得那天,而是净瓶破碎,竹林枯死的那天。
她开始有些恨他,不知不觉地开始恨他,恨他为什么非要在南海自戕,为什么不由她想得那般在角落里静悄悄死去。
她没有骗如来,她真的没想让他死,虽然她也确实没想让他活。她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的,只要不在她眼前死便好。
可他偏偏在她眼前死去了,还毁了她的竹林,毁了她的净瓶。
她不再梦见他死的那日,便开始不断梦见凡间之时两人的恩爱模样,梦见他偷偷在偏房做一些不入流的孩童玩具,梦见他在小厨房哼着轻柔的调子为她准备膳食,梦见夜里他腼腆又小心地向她求欢,将她轻柔地拢入怀中。
梦见那双兽一般天真又执迷的眼睛。
真恶心,她一梦见就觉得恶心。
嗔心已去,她反倒生了恨意。这样漫无目的,肆意疯长的恨意。
恨他的死,恨他的蠢,恨他自作多情,最后竟恨他为何要踏入柳心楼。
如果他不踏入柳心楼,她还有很多棋子可以利用,可偏偏是他踏入了柳心楼,偏偏是他不知死活地来招惹她。
他活该,他活该!观音反反复复地想,反反复复地恨,一边不知不觉地开始不断地搜罗他的魂魄,不断地朝着那把破碎的魔剑施法。
一万年过去,魔剑始终不肯回应她。
两万年过去,她好似有些平静,渐渐接受了南海枯死的竹林,已然破碎的净瓶。
只是她仍旧没有停下施法,在天地之间徒劳地搜寻尤邈的魂魄。
第三万年,凤后芙绫诞下一位小殿下,她去道贺之时,察觉到一丝淡薄而熟悉的灵气。同年,她开始化作不同的样貌,变作不同的侍女伴在那位凤凰小殿下的身侧,看他逐渐长大。
麟逍两岁的时候已经十分依赖她,她陪着那孩子在昆玉宫里玩耍,生得玉雪可爱的小孩子刚会走路,一点也不像只凤凰,反倒像只白白胖胖的幼鹅,走路摇摇摆摆。没走几步,就摔个跟头,他也不哭,就笨拙地爬起来,朝她伸出短短的胳膊,一双黑亮的眼眸期盼地看着她,奶声奶气道:“抱……抱……”
观音看他良久,半晌没抱他,他就固执地朝她伸着胳膊,也不哭闹,只是口齿不清地不断重复:“抱……”
观音没由来地叹了口气,俯身将那小小的团子抱起来,麟逍这才喜笑颜开,立刻抱住她的脖颈,埋在她颈窝闻她身上那熟悉的淡淡清苦气息。
待到麟逍十八岁时,她已不知换了多少张面容陪在他身边,昆玉宫的侍女并不怎么更换,但麟逍从不注意,也并未察觉他身侧的侍女每两年便换了一张新面孔。
观音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下意识不想陪伴他很久,但又的的确确在他身边待了多年。
一转眼竟已过了万年。
她看他众星捧月般地长大,看他呼朋唤友,同龙女在云海里看星河迢迢,看他在爱里长成恣意明亮的少年。那张脸和尤邈没有半点相似,那双眼也不似尤邈一般固执倔强。
尤邈是锋利桀骜、满身孤寂的,麟逍却是柔和稚气、从不孤单的。
观音知道他们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麟逍每千岁时她每每送上贺礼,久而久之,麟逍也将她当作亲近的长辈,偶尔来南海拜见她。
但他来了那么多次也没有令南海的竹林复原,魔剑的剑灵也从未为他出现。
她不得不认清——麟逍不是尤邈。身份高贵的凤凰不可能是那只绝望死去的魔。
她只是习惯了看他,习惯带有一丝期望。
决不是期盼尤邈死而复生,只是……只是期盼她的竹林重生,净瓶复原。
但到底是不可能的,在麟逍两万岁的生辰当日,她离开了昆玉宫,再也不守着他了。
没曾想他竟坠入了孽海。观音有些想去看他,但纠结半晌,还未去昆玉宫便收到如来的传召。
那日被禁闭之时,如来竟允许她暂理冥府之事,她毫不客气地将冥君暂时关押在十八层地狱的那些男人打入了畜生道,这才施施然回了南海禁足。
她知道如来不会拿她怎样,就算是天帝来了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如来更不会降罪于她。
每隔五千年如来便会召见她,扔出些许问题。
今日,他又问她:“四万年已过,观音,你还认为是他们自作自受吗?”
“自然。”她依旧给出相同的答案:“凡人为了利益做出些自相残杀的事再寻常不过,世尊为何总要揪着不放?”
如来默然,看她空手而来,于是问,“你的净瓶呢?”
她佯作恍然:“世尊召见,我匆忙而来,忘了带。”
两相无言,如来叹道:“他死了,你当真不悔?”
观音没有一丝犹豫地回道:“不悔。”
如来看向澄泉里始终不曾圆满的弯月,摇头道:“你对他真的无心?”
观音从容道:“无心。”
麟逍不知不觉又是满面泪痕,他站在那池澄泉中,清晰地听见观音说不悔,道无心,背上的伤疼痛难忍,眼泪便滴滴落在澄泉之中,搅乱了那晃荡的月影。
好怪,怎么还在做梦?这梦怎么这般真?他不断地抹掉眼角的泪,实在不愿待在此处。
闭眼凝片刻,他果然逃离了宝殿,却迎来轰隆隆的坍塌声。
好似是一座山像在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