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商议妥当,成安帝先借着让楚言枝给他倒茶的由头把她支开,然后才单独和狼奴、钱锦、太子楚珩等人密谈。
从皇宫出去后,楚言枝坐在车辇里开解着狼奴:“你放心,我对父皇有那么一点点了解,他不可能真的把自己的命就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世上能保护他,甚至是抢着为他而死的人太多了。到时候你就算不开弓,他也不会出事。”
狼奴挨着她坐着,就着她的手吃了刚剥好的荔枝,又拿帕子给她擦着手道:“我会开弓的。我刚刚又想了一想,江霖才不是我的父亲,我本来就没有父亲。可陛下是你的父亲,你虽然从小总说自己不喜欢他,但至少不是恨,他这些年对你挺好的。我不能让你没有父亲。而且,而且江霖要是谋反的话,就会害死很多很多人,包括你,包括师父,我怎么可以让他得逞。我不在乎他,我的弓会拉得很满很满的。”
六月二十七日的清晨,江霖父子带着几千丛兵进京了。
一路从城门走到承天门,不同于以往会有百姓夹道相迎,此刻皇城内外竟家家闭户,满街寂静。
江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江炽从副将手中拿了江霖的述职报告和呈报辛鞘谋反一事的案卷,提步便要走进承天门。
江霖看他一步步朝内走,内心几度挣扎,忽然沉声道:“慢着。”
江炽脚步微顿,能感觉到周围杀气毕露。
江霖缓步走到他身边,看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并未去拿,而是将目光投向皇城上方。
今日阳光热烈,晒得人无法直视太阳,只能皱着眉。
“我跟你一起去。”
江炽抬眸看他,步子未动。
江霖侧头问:“你那软骨散还有吗?”
“父亲问这个做什么?”
“我昨晚没睡好,今日之后,恐怕也再睡不好觉了。问你借点。”
江炽还是没动。
江霖直接抬手撸起了他的袖子,有成包的,也有成瓶的。江霖把那一只纸包和那一小瓶都拿了,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他语气似有几分轻松:“走吧。”
江炽在后面慢慢跟上了他的步子。
一路无话,以石元思为首的几个太监过来相迎,接引着他们步步往乾清宫的方向走。
石元思还露着谄媚的笑同他们攀谈着。
江霖并没有什么兴趣同他闲谈,江炽也不回应他的话。石元思在背后冷了脸。
进入乾清宫后,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在凝滞着,仿佛能闻到那柄柄长枪刀剑上的冷硬味道。
乾清宫内,司礼监几个太监除了石元思外都在,分立在成安帝身侧,成安帝坐在上位,早朝刚下,手里正拿着奏折在看。
江霖领着江炽一直到近前,跪下开始奏禀。
人人都心知肚明即将要发生什么,根本无心去听他奏禀的内容。成安帝的虽已放下手中的奏折,将目光投向了江霖和跪在他侧后方的江炽,手指却在案上轻轻点着,内心不住地思忖着。
江霖和江炽在皇城内外布置的人马,大多他都已经知悉,不算太难对付,但要想轻易解决也不可能,今天是注定不会太平了。
“……炽儿,呈给陛下看。”江霖说完那一长串话之后,垂目磕头行礼,对江炽道。
江炽起身捧着东西走上前,交给了钱锦。
钱锦端着呈盘拾阶而上,还在时刻注意着身前身后的动静,随时准备下令让暗处的人动手。
然而江霖父子始终平静地跪在地上,动也未动,好似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述职。
大概是要等陛下专心看的时候动手。
钱锦把端盘放置到成安帝面前,躬身问:“陛下,可要奴才为您打开?”
成安帝蜷了蜷指,摆手让他退到一旁去。
钱锦立到了他身侧。
成安帝先拿起了江霖的述职报告看,迅速掠过便搁下了。
倒是在拿起那份关于辛鞘谋反的卷宗之前,他笑了下:“只有卷宗,没有证据吗?”
“回禀陛下,有,在这。”江炽将一只木箱呈上,钱锦又下去将之拿了上去。
成安帝还是没打开。
他叹了声气,幽声道:“辛鞘勉强,倒也算得上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朕还是难以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至于辛恩,你们对他的人品,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臣与父亲也十分难以接受。可事实摆在面前,实在由不得我们信与不信。”江炽行礼道。
成安帝并不看江炽,只问江霖:“爱卿,你以为如何呢?”
江霖似在走,闻言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臣,臣也不知。还请陛下亲鉴。”
成安帝见他如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把手搭在木箱上,侧头瞥着案卷,“啧”了声道:“你们说辛鞘已死,可是朕的人,已经将他找到了。”
江霖愕然抬头。
“你们不是说他尸骨尽毁,带都带不回来了吗?到底为何要欺君?”
“臣等无意欺君,是……”
“陛下!辛鞘真,真的还活着?!”江霖激动挪膝上前,立时惊得暗处众人屏息以待,弓弧绷紧的声音犹响耳畔。
“父亲。”江炽喊了一声,以作提醒。
江霖霎时止了动作,但仍然问:“他如今在哪里?伤得重吗?人还好好的吗?”
成安帝慢慢端详着他,想着他这番话的意思。
他又看向江炽,隐约从这对父子微妙的氛围中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笑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如果他真有通敌叛国之罪,何时死不是死,怎样死不是死?”
江霖手都在颤,他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哈哈笑了两声,但旋即又落了泪。
江炽又喊了声:“父亲!”
这句父亲似把江霖拉回了现实。他渐渐止住哭与笑,却也无力在想江炽来时有何交代了,反而催促成安帝:“陛下,请看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