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都怎么了?个个都苦着脸。” 谢兰庭轻笑一声,将张如绪和严姑娘的糟心事,略去最后一节,挑着说了一遍。
齐鸢听得咋舌,转念一想,自己的母亲彭氏也是遭了恶婆婆,每胆战心惊,比严姑娘还惨,不由苦笑起来:“不孝的罪名谁敢担?一旦被指为不孝,便是被长辈活活打死,那也是白死的。朝廷律法如此,子孙如
婢,命不好的不过苟且偷生罢了。”
俩闲叙片刻,谢兰庭又指了指齐鸢的酒:“这橘酒很好喝,你尝尝。”
齐鸢摇摇:“再喝怕是要醉了。”
谢兰庭笑道:“那你的酒量也太浅了,若你来年参加东池会,岂不是一杯就倒?那上面的酒可是北方烈酒。”
齐鸢不由笑道:“怎么还有东池会?”
“东池会是大长公主在披香宫办的文集会,不少勋贵
会借赏景之由去相看少年才俊。”谢兰庭道,“以你之才,应当不会给扬州府丢脸。不像顺天府的那位小三元,连鹿鸣令都让别
代做。”
齐鸢原本没怎么在意,等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这便是婉君姑娘说的那次集会了。
他摇笑笑,等直到最后一句恍然愣住。
顺天府的那位小三元让被代做鹿鸣令?!
怎么可能!顺天府小三元十几年来只有自己一个!
“自己”怎么会参加东池会……
周围的声音水般退去,齐鸢听到自己艰难地咽了
水,脑子里已经难以置信地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自己”竟然没死???
他感到自己的脖子似乎僵住了,一彻
彻尾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渗透进来。齐鸢极为缓慢地转动脖子,许久之后,直勾勾地盯住了谢兰庭。
“祁童原是这科乡试中最让南方士子注意的物,哪想到他如今竟也泯然众
矣。只可惜你还没参加院试,恐怕赶不上今年的乡试了。否则以你之才,这乡试会元之位,无论是谁的……” 谢兰庭双目微垂,轻声道,“你都必能……取而代之。”
第2章 清远道长
齐鸢只觉自己的思绪跟魂魄似乎同时离了这具体, 飘飘
,茫然地四处张望着。
自己的身体没死吗?如果没死, 那自己为什么没能醒过去?为什么魂魄会跑到千里之外的扬州?到了一个陌生的身上?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死透了, 魂魄不甘又或者命数未尽,才会寄身在此。可现在自己明明没死……如今又是谁在自己的身体里?
对方又是什么来历?是跟自己一样枉死的冤魂?
他会不会害自己的家?母亲知道那具身体里的不是自己吗?
齐鸢一接一
地喝酒,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着, 所有的
绪都纠缠在一块, 然而内心叫嚣的最终只有一个念
——回到京城!
他要回去。既然自己的身体没死,祁垣的身份还在, 那自己就该回去照顾家, 想办法让家
脱险。
至于自己身体里的那, 如果是孤魂野鬼, 只要他心地善良不会作恶, 那就收留他。如果他也是这一世的
,还有亲
在世,那就送他回去跟家
团聚, 只要他肯立誓……
齐鸢脑子里轰然作响,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的那句话。
“晚辈愿意立誓守约, 严守秘密。”
县试之前,齐老夫看
他并非小纨绔,几番试探之后让他立誓。
老夫当时的心
应当跟自己此时一模一样吧。
那如果自己去了京城,齐家又该怎么办?齐府上下的一直拿自己当齐鸢好好对待着,齐方祖如何能接受活过来的儿子突然离开?洪知县和褚先生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看中, 并鼎力相助的学生突然去京城?王密对自己十分依赖,几乎拿自己当亲哥哥, 崔子明暗中帮助自己, 迟雪庄更是剖心剖肺赤诚以待, 自己转脸不认,他们又当如何……
甜腻的橘酒喝到后来似乎开始泛苦,齐鸢怔怔地想着,满腔的不解茫然和愧疚几乎要将自己淹没。
谢兰庭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外面夜静山空,微雨落在船板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打开的窗户外面,依稀能看到远处的画舫上游正隔舟相呼,行歌作乐。
齐鸢目色沉沉地望着外面,一坛酒不知不觉见了底。他晃了晃酒坛,又觉双目酸涩,脑昏沉,半晌后长叹一声,不管不顾地就地一倒,竟就这样睡着了。
这一觉最初睡得并不安稳,醉酒时的那些绪并没有因他陷
梦中而有所缓解。
忠远伯府的几年经历,父母的困苦,太傅的期盼,齐家众的宽容
护,这边老师和知县的一番苦心……一层一层地压过来,他分不清自己是
是鬼,应当北归,还是要留在这里。
齐鸢时梦时醒,迷迷糊糊中感到有在旁边轻轻叹气,随后又觉额
温热了一些,有
似乎在给他擦汗擦脸,又像是低声在他耳旁说话……
脸上有些湿润,自己哭了吗……
齐鸢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唯独一种清苦的木气息幽幽钻
鼻子。那气味苦得纯粹,齐鸢闻得救了,渐渐沉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丢下这些,陷
了黑甜的梦里。
第二天一早,齐鸢在轻快的鸟鸣声中醒了过来。
船上的纱灯已经灭了,船只泊在一处水亭下,远处曙光气明,烟波缥缈。齐鸢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后舱的一间小室内,床上铺着锦褥,被子上也有淡淡的鹅梨香气,应当是熏过齐府售卖的帐中香。
他起身下床,身形稍稍晃了一下,想是昨晚醉酒的缘故,感觉额突突地跳着,
中也有些渴。
船家提着茶壶进来时,齐鸢正觉渴。
“公子醒了?”那船家笑道,“公子先漱漱。等会儿后梢生了灶就可以煮
汤面来吃了。公子要是运气好,一会儿或许能吃上鲥鱼。”
春天正是吃鲥鱼的季节,而鲥鱼娇,离水即死,因此如果想要吃新鲜的鲥鱼,都是让
乘小艇去捕,艇上生好炉火,一旦捕到鲥鱼,船上的
立刻收拾
净下锅。
齐鸢此时内心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点点,谢过船家,余光看到自己手腕上缠着一段五彩丝线,微微一愣。
“昨天跟我一块上船的那位公子呢?”齐鸢问,“他有没有在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