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回首间,才忽然发现,原来,我一生的种种努力,不过只为了周遭的人对我满意而已。01bz.cc为了博得他人的程序与微笑,我战战兢兢地将自己套入所有的模式、所有的桎梏。走到途中才忽然发现,我只剩下一副模糊的面目,和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席慕蓉《独白》
「……嗨哟!所以说,最近我是真他妈的烦!『大状』,你说说哈,我这样得罪了咱们这位工程学院的副院长,我他妈的保研肯定是没戏了——毕竟入学面试的时候,十有八九铁定是这位副院长做主面试官了;但是去别的学校,比如首都的、沪港的、南港的或者南岛的,我都他妈的得考!哪怕是去本地的,像北方大学,或者D港理工那种,我他娘的也得考!且不好考呢!理工科的这帮考生都内卷着呢!我跟你说啊,『大状』,我是真他娘的不想考了!我现在每天又得忙活作业、准备考试、准备毕业实验报告,我又他妈的得复习英语、逻辑学和基础哲学的东西呀!我他妈的每天啊,真的了,睡得比猫头鹰晚、起得比鸡早!我这头发一把一把的往下掉啊——英语那玩意我也学不明白啊?至于基础哲学和逻辑学,这他妈的这俩是天书吗?兄弟啊,我要疯啊!我真不想考了啊……」
「嗯。那……要不,就……不考了呢?」
一听说「不考」俩字,电话那头的声音又不免有些悻悻地泄了气:
「不考?我操你妈的!唉……那我……那可有得疯了!操你妈……我……我刚才跟你,也就是发发牢骚而已……你真要让我不考了,我家老头老太太,非得弄死我不可!你可不知道!他俩可都说了:在我二十七岁以前,我他妈的最次最次也得拿个硕士学历回来!我要是不读个硕士,他俩就不认我了——操他妈的!真的!他俩还动真格了,去找了个什么法律咨询顾问,要了一大堆跟子女切割法律关系的文件……我操!那帮天杀的讼棍,啥钱都赚!我他妈的是真愁得慌啊!昨天晚上,还给我愣从食堂里给我拽回家里去,给我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批斗会,才放我回宿舍——闹到最后,他俩又跟我摔东西了,我他妈的……我从小到大攒的手办差点也被他俩摔了!我是拼了命的护住——我明跟你说,浚升,我昨天都跟我爸妈动手了,才没让我那些宝贝玩意儿遭殃……这腊月二十八过的!」
「是啊?唉……虽然说……我觉得,无论咋样……都不该跟爸妈动手吧,但是你这事儿……唉……他俩不知道你攒的那些东西,现在在网上能值多少钱么?」
「不知道啊!在他俩眼里,我那些玩意就是一大堆胶粒儿、就是一堆破烂货!我爹昨天还跟我说,原话:『你他妈的都二十五了,眼瞅着就三十了,你他妈的还不出息、还玩玩具呢?』」
「唉……」
举着电话的杜浚升默默地听着电话那头宋振宁的吐槽,又想了想自己的状况,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对自己这位从小学就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说出口——过着平平安安的生活的普通的人,难不成也会让人变得堕落么?杜浚升想,两年以前,宋振宁还是个很儒雅随和的家伙,如今竟然也会满嘴脏话了。
而宋振宁越说越上劲儿,说着说着,嘴上也少了不少把门儿的栓:
「操!你就说吧,『大状』,我摊上这样的爸妈,我可能不跟他俩吵架动手吗?我从上小学到现在,忍了他们也差不多十来年了!忍无可忍了!——你看,你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以为他俩脾气挺好的似的?去他的吧!从小到大,他们两口子就没少跟我吵吵,而且啥难听说啥,那真是一点儿脸都不给留啊!有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像是捡来的孩子似的!要是说急眼了,就动手——小时候我还能忍,我现在早都满十八了,我都成人了,还跟我动不动就一边骂一边揍我,我索性也就豁出去了,我从高中时候,他俩跟我动手,我就跟他俩撕吧……呵呵,这些事儿,『大状』,你都不知道吧?」
「嗯……确实没听你说过……」
「哈哈,以前我不好意思说,今天我无所谓了……我记着上回咱俩见面的时候,你还说,说我爸妈『看着开朗乐观』——操!那可不乐观么?在我这把精垃圾都倾倒发泄完了!跟我大吵一架之后,啥心理压力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宋振宁冷笑一声,话锋一转:
「……呵呵,反正也是,每次我爸妈见到你们一家了——尤其是见了你——他俩可开心了!他俩总对你和你爸妈乐乐呵呵的,所以你就觉得我爸妈可好了,是吧?哈哈!我跟你说浚升,他俩啊,有事儿没事就拿你敲打我,跟我吵完架或者揍完了我更是如此——从小到大就是!他俩总说,『你看看人家杜浚升,你再看看你』;『你说人家杜浚升要能给咱俩当儿子,不比你这小子跟我俩更省心啊』;『看看人家爸妈咋培养的,培养出杜浚升那么优秀个孩子来,咋俩可学不会啊』——就都是这话!兄弟哎,你还觉得你妈妈管你管得严,我还觉得阿姨对你可温柔了呢!至少不对你动手吧?」
杜浚升没说话,下意识地掀开了被窝,看着自己赤裸的双腿上,大腿处到现在还依稀可见的,在他初中时候留下的淤紫的痕迹。
「……你再瞧瞧我爸妈?操!『大状』啊,真的,我这辈子投胎成为他俩的儿子,我也是不知道哪辈子造了多大的孽了!」
「呵呵。」
杜浚升苦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妈昨天还引用阿姨的那句经典名言来着呢!咋说来着——」
「是『要想人前显贵,必须人后受罪』么?」
「不不不!不是这句……哦,对——『就现在这种形势、就现在这种环境,孩子要是不读个研究生,那将来在社会上就必然是个输家、成不了人上人』。我爹妈还说我,我现在就已经是个『输家』、当不了『人上人』了!我不是挑理啊,浚升,但你说,为啥咱们就一定要读研究生呢?为啥读研究生才能当『人上人』?哦,不读研究生就是『输家』?我是真觉得,你妈妈啊,浚升,啥都好——有学识、明事理、说话好听、长得年轻还比我妈漂亮多了,气质还好,但就是成天满嘴歪理邪说!——就咱们俩都认识的人里头,我不说别人,就咱国中那个『大眼灯』田复兴你记得不?妈的,咱们刚上大学第一年那会儿,人家就已经是一个网红了!是,那时候,他是愣装!愣充阔少大款!现在这过去快两年了,人家现在确实开了个网红娱乐公司、手底下一百来个小姐姐,每天是靠着大哥打赏也好、是直播带货也好,一晚上至少就能出来四套城南『名都·香榭丽舍』的别墅!人现在开的是迈巴赫,今年刚换的——而且是全款一次付清的!人家田复兴高中都没毕业!两年前还蹲过号子呢!你再瞧瞧你我?我现在说是『北方大学工程系本科生』,是,听着挺好听,我他妈的……我现在每天账户里资金负增长!我他娘的大学四年一个对象都没处过!『大状』啊,你说说,你按照阿姨的逻辑你说说,啥叫『输家』?啥叫『人上人』?」
说着,电话那头传来了宋振宁「嘶」的一声,紧跟着是一阵长长的吸气和长长的呼气的声音。
杜浚升听得出来,此刻的宋振宁,应该正在街上、公园里或者校园里正抽着香烟呢——他之所以能听出来,是因为他在首都上大学的时候,也偷偷学过抽烟,并且很快就适应了焦油和尼古丁呛肺、以及过后那种虽会引起胃肠反应、但却又让大脑飘飘然的感觉。
听着宋振宁吧嗒吧嗒又吸溜地在海绵滤嘴上的吞吐,差不多三年没碰过一根的杜浚升的手指头和嘴里、甚至是肺里和心头,也觉得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