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绝活——学
吆喝：
“磨剪子来呵，戗菜刀！”
“哎，小——
呦，卖小鸭！”
“豆腐
臭豆腐大疙瘩老咸菜！”
“麦子换苹果，换西瓜，一斤换一斤！”
吆喝得起势，一板一眼，调子悠长，好嗓子那是不能少的，南北学的可像了，章望
笑得咳嗽起来，脸都红了，他一笑，南北更卖力，又蹦又跳，小辫子都散了。
直到凤芝劝她歇歇，她才滚到章望生怀里大喘气地笑。章望生摸摸她脑门，出了点薄汗，他帮她拨弄几下流海，南北小声说：“你看二哥高兴不？”
章望生点点
，他说二哥累了，你过来我带你玩儿。
东屋里章望在跟凤芝说话，这两，跟别的夫妻不一样，两总
凑一块说话，和和气气地说话。章望既不是那种一脚踹不出
的闷葫芦，也不是那种骂
打的，他斯文，好像从不生气。凤芝就更好了，她勤快，通
知礼，嘴里从不说的不是，不
嚼舌根子。
章望知道自己的身体，对于死亡这个事，他恐惧过，成宿成宿不能安眠，他想，不求长寿但求哒哒那个岁数总行的吧，可老天是无的，它既不好也不坏，不会帮任何也不会惩罚任何，万事万物，该什么样就什么样。
“你跟我这几年，没什么好
子让你过，尽是伤心事，伺候完哒哒又伺候我，真是太苦了你了。”章望在煤油灯里看凤芝，她才二十出，年轻，健康，是这样的好，他对不起这样的好。
凤芝有些麻麻的，她太累了，生产队的活累，照顾一家子累，这是她们的命，嫁给谁，都要这样累的。可她很知足，她嫁给喜欢的男，所以做什么都心甘愿，如今，老天爷连这份心甘愿都要收走吗？她疲倦地伏在他膝，泪是咸的：
“我不苦，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苦。”
章望摸着她油黑的好发，半晌不言语。
“这辈子，好像越求什么越没有，我也没求什么，不贪心，再累再苦都不怕，可就这点儿心思老天都不看顾……”凤芝声音飘飘忽忽的，“那几年，子多难，都肿了身上一摁一个坑，半天起不来，现如今总比那会儿好过些，我想着好好
生产队的活，把咱家自留地也好好打点了，你教书，望生上学，咱们再添个娃娃……”
她说不下去了，她跟望哥没孩子，她还幻想着，有个孩子，孩子就是希望，可从到尾都没给这个希望，她想不通，想不通的事太多了，没地方说理去。
章望便说下去：“凤芝，总归是我亏欠你，你这辈子还长着，要是有好家……”
凤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眼泪直流：“你这说的什么话，别说了，别说了。”
章望不能不说，他声音转低，又说了什么，凤芝哭得很厉害，这叫西的章望生听了去，那种压在面缸里似的声音，极难受。
“是嫂子在哭吗？”南北正跟他一起剥瓜子，剥了很多，都放在碗里，等攒够了她拿给二哥吃。
章望生看她一眼，示意别说话，果然，东屋里凤芝出来了，她眼睛红红的：“望生，你二哥有话跟你说，你过去。”凤芝走过来摸摸南北的脑袋，“吃花生糖了吗？”
章望生拍拍手，他往东屋里来了。
“望生，来，坐这儿。”章望摆摆手，他胳膊真细，像秋天的一截芦苇杆子，摆动时，章望生觉得脸上过了阵秋风。
“二哥。”他不晓得应什么，就喊一声。
章望觉得弟弟长高了，什么时候长的？他有点恍惚，仔细瞧瞧，望生的鼻尖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生了颗淡淡的痣，他记得，望生小时候没有这颗痣呢。
他看到弟弟的脸，心里是另一种痛苦了。他觉得望生太可怜了，他一走，望生太孤单了，再没一个血缘至亲，望生还没长成……章望想到这点，眼泪流了下来。
我真想看着你再长大些，望生，我见了哒哒跟娘该怎么说？
这些话，在章望脑子里滚了又滚，他觉得都没脸见哒哒跟娘，他觉得这具
|体，正在离开，没有跟他是一样的，凤芝不是，望生不是，南北也不是，他在等死的边缘里是一个。
可还有这
气，有这气，就得用上。
“望生，过了年开春你就满十五了，书还能不能念，不好说，学校的事老师们也做不了主，万事不要强求，遇着了就是遇着了，这条路走不通了就换一条，懂吗？”
章望生说“知道”。
章望握住他的手：“如果有一天，你嫂子要离开这个家，你不要怪她，你自己要想法子过下去，带着南北，你俩做个伴儿，活着有个伴儿还是好的，不到过不下去那一步，都别扔下那孩子。”
他这是替望生打算的
远，哪怕有只小猫小狗，趴脚边呢，都是个慰藉，何况一个活生生的？
章望生低哭，他知道时候又到了，只要是，都有这样的一个时候，但二哥的时候来的太早，早到他无法理解，不晓得该去问谁。
二哥说了许多话，他有一瞬间觉得二哥也许明天就好起来了，二哥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二哥说什么，他都答应，二哥最后说饿，章望生把剩的饺子端过来给他吃了两个。
章望吃完饺子，在凤芝的搀扶下去了茅房，拉了个净，拉完了，他就仰面睡倒了。
老们讲，能吃得下一饭，就还有活路。章望生心里存了点盼，春风快点吹，快暖和起来，二哥的病跟着雪一同化了吧。
初一一大早，凤芝起来，身边的章望已经断了气，几时过去的，谁也不晓得。
第2章
章望一死，凤芝成了寡
，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小寡肯定是不能永远当寡的，社员们都这么说，又说章家祖坟风水本来是好的，后来哪儿哪儿动了，就坏了事。
但凤芝不能下蛋，也难找家。这话不晓得哪个先说的，传得飞快。一个，不能生养那是不能要的。
丧事过去了，这一回，马老六没出，是生产队会计帮衬应付的。凤芝开始带着两个孩子过子，该念书的念书，该活的活，章望生问嫂子钱哪里来的，她也不说。
一场丧事，几个都哭过了，蔫蔫的，没什么
。可春天来了，
发芽，树开花，田野得耕菜得种，月槐树又绿起来了，像一大片清爽的云，蜂子醒了，蝴蝶也醒了，间还是这样，病了的老了的去了，新的幼小的来了，月槐树公社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
狗有窝，猪有圈，也都在自己家照样过着自己的子，谁家没死过呢？章家没什么特殊的，除却在那样孤独的夜里有过些幽幽的哭声，便再没别的了。
章望生跟南北继续念书，偶尔，雪莲姐领着那个已经能下地走的小娃娃过来坐坐，小娃娃还在吃
，有的小孩子长到六七岁都在吃。雪莲跟凤芝说话时，孩子会突然扑到她怀里，她娴熟地撩开衣襟，一边说，一边露出硕大的|房给孩子喂，她水太好了，她跟凤芝说一家子都在喝她多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