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的时刻,天色已经黑透。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马乏,此时鼓足力气,快马加鞭驶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办事,石家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众人未曾耽搁,便顶风冒雪拥入城中。一进城门,程宗扬不由自主地放缓速度,望着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滞了少许。
城外狂风暴雪,夜黑如墨,城内却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条宽阔无比的长街,南北宽达二十余丈——比双向十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还宽一些。长街两侧是整齐的里坊,每一座里坊都有高大的坊墙,宛如一座座严整的坚城。
呼啸的寒风被阻隔在城墙外,失去风力的凭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缓,无数楼宇、台阁、佛塔散布在各处里坊之中,灯火密布,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却没有半点苦寒,显得温暖而安祥。
净街的鼓声已经响起,石超亲自领着众人穿过大街,赶在鼓声停止前,来到城东一处里坊。黑布裹头的坊正带着几名坊卒正准备关闭坊门,看到车上石家的旗号,客气地抱了抱拳,让开道路。
程宗扬抬起头,看到坊门上方一块石匾,刻着“宣平”二字。
坊门“隆隆”关上,面前的里坊就像一座缩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贯穿其中,街道两旁古树森森,座落着一处处宅院。一路行来,除了客栈商铺,甚至还看见道观和寺庙。
石超指着远处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里了!”那宅院高墙厚瓦,黑漆大门,门外还横卧着一块雕着五福同寿的上马石。
程宗扬道:“你的宅子不错啊。”石超笑了起来,“这可是你的宅子——旁边才是我的。”程宗扬讶然道:“我什么时候买的房子?”祁远笑道:“石爷说长安生意兴隆,程头儿迟早要来,趁着开织坊,张罗着替我们置了处宅子。”程宗扬对石超道:“这么巧?两家挨着?不会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给我的吧?”“哪儿能呢?”石超道:“本来就是两处宅子,不过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开到长安,就卖了一处给你——我可没赚你钱!”袁天罡低声道:“长安居,大不易。这人情可不小。”石超听见笑道:“程大哥把唐国的水泥生意给了我,就这一年,赚的钱铢就抵好几处宅子。”袁天罡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心里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还学什么核电编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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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笑道:“好嘛,我也成到处有房的人了。兄弟们来吧,今晚我请客!不醉无归!”“那不成!”石超道:“给大哥接风,必须我作东!忘了说,两处宅子後边有门通着,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程宗扬也不跟他客气,“那好,今晚就先打扰你一场。”门外一名等候多时的青衣仆从抢步过来,扑到坐骑前,尖声道:“奴才叩见主子,主子万安!”程宗扬认出是自己的俘虏,从汉宫带来的太监张恽。还没开口,後面一个公鸭嗓便吩咐道:“起来吧。”程宗扬回头瞪了中行说一眼,中行说毫不示弱地瞪了回来,“我说错了吗?瞪我作甚?”程宗扬只好道:“得,你先进。”中行说臭着脸进了宅院,他连打湿的衣服都不换,就挨房挨户地四处搜查。也不管里面住的是谁,直接推门进去,比正牌主人还霸道。
石超专门留了两个美婢,服侍着程宗扬洗去路上的风尘,换了衣服。收拾停当,两女领着他穿过东侧的月洞门,来到一墙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备好酒席,敖润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内宅只有程宗扬与祁远两人。
能进内宅,已经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带着正妻赴宴也不为过。如今雲如瑶远在舞都,诸女身份最高的莫过于赵飞燕,但赵飞燕身份太过敏感,带她赴宴,等于是给石超招祸,程宗扬索性一个不带。
宴席设在内宅一处精阁内,阁中设有四隻高及阁顶,可供排烟的熏炉,这会儿已经烧了多时,阁内温暖如春。数十名美婢分列两排,一眼望去,满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扬看着好笑,“咱们三个吃饭,安排这么多人,不会又是劝酒的吧?”“不会!不会!”石超道:“这是我从教坊请来的乐伎——柳善才,来给大哥敬酒。”一名美妇翩然上前,执杯道:“公子吉祥。公子远来,一路辛苦,今番为公子接风洗尘,请公子满饮此杯。”程宗扬道:“还说不劝酒呢,没入座就劝上了。”美妇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寿万年。”石超抚掌笑道:“这可让你说着了,这位不仅是封侯,还实封的诸侯!”柳善才吃了一惊,唐国无论公侯,便是贵为亲王郡王,也是虚封而已。除非几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据的藩镇,才有等同实封的权势,但名义上也万万不敢以诸侯自居。
眼前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却让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钦服,竟然以诸侯相称,真不知是何来历。
柳善才执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从那公子背後出来,劈手夺过酒杯,尝了一口,没有异样才塞给那位年轻公子,“给。”柳善才愈发惊讶,这难道是试毒的太监?
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你乾脆喝完算了!”中行说翻了个白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屏风後,意思是还想看看有没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了,别理他。”程宗扬招呼两人落座。
席间玉盘珍馐不必多说,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国也不堕半分,程宗扬早已是见惯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
十余名侍姬环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这些都是石超精挑细选的美人儿,一个个明眸皓齿,粉颊含春。
接着婉转的笛声响起,随後是幽幽的箫声。二十四名歌伎击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伎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声翩然起舞,满庭彩衣雲飞,香风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举杯相敬,三人共饮一杯,程宗扬笑道:“还没来得及问你,唐国的水泥生意这么好?”石超笑得脸上肥肉直颤,“多亏了小侯爷那一战打得漂亮,如今谁不知道江州水泥立了大功!听说我从江州贩来水泥,客人们抢着要,一石卖两枚金铢还供不应求,上批货没到长安就卖了个乾净。”“两枚金铢?”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够用,因为缺钱才往外售卖,订价本身就高得惊人——对外每石卖价一枚金铢,相当于两贯。按照自己当初与石超的约定,石家以五折的价格进货,独占唐国水泥的生意。作为交换,石超负责给自己六家店面,同时给自己留两成利润。没想到石超还能再翻出一倍价格来。
“价钱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紧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说唐国各处州府,城墙多是夯土的,要想坚固些,只能包砖。且不说砖钱本来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砖块间还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来得多少钱?换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垒上,水泥一抹,又坚固又省事。这么一算,两枚金铢虽然不便宜,可比包砖省多了。”石超说得高兴,胖脸泛起油光,“再说买主,要是给朝廷供货,肯定卖不了这个价。可唐国四十八个藩镇,魏博有了,范阳要不要?凤翔有了,你们朔方要不要?哪怕每个藩镇只买一万石,也是一年五十万石的大生意!”“唐国的藩镇这么有钱?”“何止是有钱!那些节度使,一个个都是土皇帝!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财权、兵权、吏权全在手里。小侯爷在江州硬抗宋国的上四军,各方都看在眼里,那些节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这个钱啊。”程宗扬听明白了,唐国藩镇割据,对军资重视无比。对他们来说,一万石水泥换来的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无论用来攻敌还是守城,都远胜以往的夯土城墙。彼此竞争之下,石超手里这点水泥真不够卖的。
石超道:“光这一年,我就卖出去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