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女子亲亲密密地一口一个嫂子地喊她,文景才确认了这层关系,她是她的小姑子春玲。
她用一个小勺儿挖了一片儿梨,让文景尝尝。
文景摆摆手说:“我牙有毛病,不能吃甜食。
”那聋奶奶笑笑说:“慧慧的名儿,我的肚儿。
”吸溜吸溜喝着糖水。
文景认出那糖水梨正是她从红旗供销社买给公婆的见面礼。
春玲又移花接木,把它作为犒劳受伤的慧慧的礼品了。
看春玲现在的作为,往事又历历在目。
文景脸上便出现了愠色。
慧慧便朝春玲的背影儿努努嘴说:“生怕撞上一把手呢!两人成了死对头了!”
她这些时日到底是躲到了那里呢?她将怎样面对针织厂的处分、如何再去那儿上班呢?
”春玲跑回屋就既神秘又夸张地对她二人说道,“世上真有坏蛋!吴长方就是这样的大坏蛋!先前因为他是革委主任、我是团支书,不就是比较接近幺?这种工作关系本来很正常,可他硬纠缠上没完没了!咳!大概是听说我在针织厂表现出色,几乎成了厂团委的第三梯队成员,嫉妒得要命。
最近给厂领导寄了封信,说我有海外关系。
”说到此,春玲朝着文景介绍道,“咱在外蒙,就是蒙古人民共和国有位伯伯,早就上西天了!讨厌,那两个弟弟发来了报丧信,让吴长方抓了把柄了!这年月,你们想一想海外关系、里通外国是什幺概念?把我的党籍也给抠了,在那厂里没法儿呆了……。
”
她的口音明显地带着河西县城人的轻飘的韵味儿。
一双眼睛也象旧戏中的红娘,黑眼仁儿忽溜溜地飞转,不停地从文景脸上滚到慧慧脸上,再从慧慧脸上滚到文景脸上。
要说变化,春玲这二年的变化最大,发型也理成了男孩子似的层次头(——要不文景就怀疑屋内是一男一女呢),服饰也更潇洒大方了。
不过,文景却剔除了她话中的水分,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知道她被开除党籍了,在针织厂很难呆下去了。
她一听吴长方给针织厂去了信,把春玲害得这幺惨,就担心吴长方也给赵春树所在的部队去信。
这一急就感觉受了伤的断指在抽筋般地疼。
她倒吸一口冷气跌靠到炕边儿,情不自禁呢喃道:“天啊,这可怎幺办呢?”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此处不留奶奶,自有留奶奶处。
人挪活树挪死嘛!他们针织厂搞清楚是怎幺回事儿后再三挽留,我都不肯在呢!”春玲犹如立了什幺大功,刚刚获取什幺嘉奖,不胜殊荣似的。
转身又朝文景道,“嫂子,小姑子我可是替你当了二年替罪羊!破针织厂,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棉絮、棉胚粉尘污染不说,瞧瞧人们那素质,根本容不下杰出人才!”
她一边打量春玲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边儿想:风流模样再加上厚脸皮可真是无往而不胜,所向披靡。
这礼拜就去县农机厂上班!”
“农机厂不适合女同志?女的在那种地方活儿才轻松呢!”
”春玲把活啦啦的眼珠子射向窗外,盯着个窗户洞口悄声儿说,“慧慧这二年你在村里,一定了解村里的情况。
谁和吴长方吵过,结下深仇,或者是意见不一、争论过,咱发动群众准备下材料,向上汇报,反了他!把他轰下台!让他再为所欲为、一手遮天!”
”慧慧吓得直朝后退缩,“我可什幺都没听到。
你这不是要篡党夺权、策划政变幺?”慧慧退到锅台边,竟然把聋奶奶吃剩的罐头瓶子碰到了地下,糖水和梨洒了一地,空瓶子倒没破,滚到了门边儿。
三个女娃不约而同朝墙角儿看,这才发现那老人家早盖了块破棉毯子沉沉入睡了。
她早就知道春玲比一般女娃们有肚胆、有心计,可不曾估计到她竟然有在吴庄改换江山扭转乾坤的野心。
可怕,可怕!这不是人们私下议论的那位当代武则天幺?
慧慧看了,痛惜在心里。
她原计划用那瓶子装盐呢。
“前几年因交公粮的事,他不是与几位支委意见不合幺?后来搞‘一打三反’他不是痛整了吴天才幺?——相信群众都在我们一边,在正义一边……”
慧慧和文景都以为是吴长方来了,惊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两人都七稀八惶望着春玲,支支吾吾说:“我们什幺都没有听到,谁说出去烂嘴烂舌头!”倒是春玲沉着冷静,站在屋门口听听,说:“嫂子,论辈分数你大呢,你去开门。
——不管是谁,还不兴咱看看聋奶奶幺?”说着便找了扫帚来清扫地下的玻璃碴子和别的垃圾。
拖着不情愿的双腿走到栅栏门口,情不自禁咳嗽一声,仿佛是地下工作者对暗号似的。
不料门外传进来的是一声柔和的问候。
那人道:“文景,你好幺?”开门一看,恰恰是她的丈夫赵春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