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十二岁起,我就被困在大家闺秀的绣楼中 ,日月之光皆未能瞻视,唯有那巴掌大的窗口透过污垢的光线。
此刻的我,从原始的困牢走出,竟有一种从洞穴一般的生活走出了原始社会的感觉。
想到我作为苏家千金,地位尊贵,却过得还不如服刑犯。
我在暗自自嘲:「前世一直是个守法公民,从没经历过什幺牢狱之灾,这一世作为苏家千金,硬是落得狱中人一般,反倒过起了犯人的日子。」
年近深秋,庭院中的落叶层层堆积。我在绣楼内通过小窗口望去,那满树翠叶渐由青翻黄,似是在告诉我时序交替,冬日已至。
这树叶全部落干后,恐怕周围就成了一片枯藤老树了。
我窥视着窗外的一草一木,黯然失色 。我心想,我苏婉儿这一生,只怕春天已经过去,恐怕还未能感受到春日的温暖。
我低喃:「幸福的时光,也许只是短暂的。而命运的价格又显得如此沉重。」
「冬天逼近了……」
我像儿童学步一般,缓缓挪动着步履。
我的身子,因小脚走的摇摇晃晃,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我。
我的小脚已变形成三寸金莲。对我们女人,小脚的束缚,莫过于几乎失去行走的能力。
无知的男人们总期望他们的妻子、女儿,成为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
而我知道,上辈子的我。就是那种,我现在极其厌恶的无知的男人。
即便我已变成这个样子,步步摇晃,也似乎是这样无奈。
不过,我已习惯了。我的鞋子已被特别定制,里面塞满了棉花,方便我在行走时,不至于触碰到疼痛难忍的脚趾。
这双鞋是我行走世界的救赎。
原本从小到大,我都可以命令家中丫鬟背我行走。
但现在,即使我是苏家千金小姐,却无一个丫鬟或者下人能倾听我身边的召唤,唯有自己承受着疼痛。
是我对「大脚女人」到「小脚女人」的转变太晚,还是社会对小脚女子的封建思想太深?我无法得知答案,只是我作为古代女子,无能为力。
恍惚中 ,我也被迫成了被封建思想迫害的一员。
我从绣楼走到那书房,常人可能只需要花费几分钟,然而对于我来说,这短短的几步路程却如同历程一般,消耗了我整整半刻钟的时间。
经过漫长的奔波,我终于达成目标,来到了书房门前。
而我尚未踏入书房,耳侧便响起激烈争论的声音。
「这错一点也不小,先生。你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并不是单纯的告诫女性守身如玉,而应当同样适用于男性 ,忠于伴侣。」
我听着那朝气蓬勃的声音,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毫无疑问就是那位「一面之缘」的朱小姐,我的新同窗。
「并且!先生,你明明自己说过。自古矣女子依赖男子生存,失去男子便无法生存。女子出嫁后以夫为皈依,丈夫生离世别后则以子为依凭。倘若丧夫,孩子尚在襁褓,按照你之前所说的,这位女子再嫁,找寻新的依凭,这应该并无可指责的地方吧?」
「莫非还要被迫看着儿女和自己饿死 ?」
我听着屋内朱小姐这样出其不意的言论,心里不禁笑道:「真是一个聪慧的女孩!尽管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却能有如此独到的见解,我只觉她的见解十分和我这个现代人的口味。」
「你……你这不可救药的女子,你这是要造反幺?你再看看你这口……口气还能再大点吗?」
我听见书房内教书先生的声音,直言不讳,并随着他训话的频率,手中的诫书砰砰上击打在书桌上。
站在门外的我凝神听着争论,闻声缓缓提步,轻敲了敲门。
随即,屋内的争吵声即刻消散,在安寂之中 ,只听到「吱」的一声,门缓缓打开。
打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颐养天年的先生。他手里持着一本旧书,胡须花白,神态稳重。
我站在门外,并未草率地步进去,而是垂下身,将双手合在身前微微鞠躬,向眼前的先生行了一个敬礼。
教书先生没有说话,而是如同审视一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自从我被关在绣楼,作为大户人家的女儿,在绣楼我忍受着精神上的痛苦,此外,我还被陈嬷嬷教导做女子要「温婉,恭敬,俭朴,让人」,这句话刻骨铭心,使我愈加敏感起来。
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会违反大家闺秀的规矩。见到白发先生,我内心纳闷道,「我这样还算合规吧……」
我心里渴求着避免任何尴尬,因为我清楚,一旦违反规矩,我就要受古老的嬷嬷的「严格训练」。
我暗暗发誓,为了我能少受一点精神和肉体上的苦,我必须做一个符合「规范」的「大家闺秀。」
本着这样的信念,我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抬起头向先生看去。
教书先生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看出了我内心的小心思,他悠然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脸上还带着几分赞赏。
他定定的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很好,你比她强,苏小姐,请。」
不用多说,我知道这个比她强的她是谁。
那天看得不太清楚,今天终于看清楚了这个来「借读」的朱家小姐。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装,瓜子脸,眼睛生得极美 ,顾盼生辉,神采飞扬,虽年纪尚小,充其量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身材稚嫩 ,长大想必是个小美人我艰难的迈着小步,向桌边走去。
自打我一进门,那位朱小姐漂亮的大眼睛就牢牢盯着我。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同伴了」,朱小姐扬起笑脸,向我挥了挥手,招呼我赶紧坐到她的身边去。
「快来快来,坐这边」。
我还是踱步慢慢走着。
终于坐到书桌另一边剩下的那个椅子上。
还没等朱小姐开口搭话,教书先生就开口夸赞:「这苏小姐果然是苏家干金,礼貌有加,毕恭毕敬」。
随后又意有所指 、意味深长地撇了一眼我旁边的朱小姐。
听到先生如此言辞, 我的心中泛起一丝骚动。原本以为的风平浪静的课堂,却因为朱小姐和先生之间的一番对话变得火药味十足 。
先生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扣了扣桌子,「那些圣人之道,是你要知道的吗?你是读书人吗?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们在这里上课也只是读读《女德》、《女训》」。
先生淡淡道:「以后做个贤良淑德的好贤妻良母 ,就是你们现在要做的」。
我低头瞥了眼身旁的朱小姐,朱小姐看起来并不为所动。她的眼睛似乎带有一种独特的锐气,像是决定要和先生斗到底。
她优雅地捋了捋自己的衣袖,面对先生的嘲讽,她的回应却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
「先生,我读的确实不多,但我敢问,圣人之道是只有男人才能读懂的吗?」
她的声音坚定,毫不退缩。
只见她举起手,示意提问,「先生,孔子不是说过敏而好学 ,不耻下问吗?我在学问学究里有不懂的地方和您讨论,怎幺就是您口中所说的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了呢」?
这位朱小姐又是噼里啪啦,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