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地,夏子不再像当初那幺排斥这个地方,也开始试着要我对她说话。
夏子喜欢听我说故事,《最后的公主》是她的最爱,可以连续听一整个星期也不腻。
她对发音与断句很讲究,舌头少弹一下、句子拉太长都会被纠正。
有次她还自豪地挖苦我说,怎幺她一个日本人讲起俄语要比俄国人还道地。
那是第六十天的事情。
不管是夏子说话的日子,还是我讲故事的日子,有个共通点是不变的──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人夹在中间。
夏子不再强烈地否定现实,但是有关于她的一切,还是得尽量避免,直到她主动提起。
为此,我取下了婚戒,也不再带小安娜见夏子。
除了我,夏子也对负责打扫她房间的女僕表示友善。
有次听她说起那位女僕在黑曜石中发生的事情,才了解她为何对她做出笑脸。
可是,那名女僕却在不久后不幸病逝。
为了不影响到夏子的心情,只得用调职的藉口矇混过去。
但她不愿接受其她女僕,最后就由我一手包办她的房间清洁。
……不管什幺原因,都不能再加深夏子对现实产生的隔阂感。
然而夏子最终还是想办法查出,其实那名女僕已经不在了。
到底她为何这幺坚持,现实与梦魇中的我都没有半点头绪。
夏子本人则是在得知真相后,就不再提及此事。
我们在吉娜依达医师默默协助下,安然度过两次严冬。
直到有一天,夏子突然向我问道:安娜,妳知道我的戒指放在哪吗?她看我的眼、对我说话的语气,彷彿一下子跳回这整件事发生之前……就像以前她待在办公桌前,转过头来问我事情的模样。
我,真的很高兴。
没有哪件事要比夏子恢复正常更令我开心。
她想要看戒指,我就为她找来婚戒。
想要回味书房,我就带她到书房好好放鬆。
想要见见小安娜……我们就一同来到女儿的寝室。
夏子重新戴上我给她的婚戒、抱起了我们的女儿。
看着她用熟练的技巧安抚有点怕生的女儿,那幅景象曾经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了。
我们母女三人,在夏子康复后的那天相处了一整夜。
她说着许许多多的往事,从留学俄国到误打误撞考上了文书官、被派到第三皇女的宅邸还跟皇女擦出火花、不小心就嫁入皇室又不小心就有了孩子……夏子回忆起整段促使我们相遇、相爱的过程,详细得令人讶异,有点使我不安。
总觉得,她一股脑地说着这些往事,就像在寻求慰藉似的,却又不是向我寻求。
那幺……是忏悔吗?不,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我只要能像这样陪着她们、安稳地过日子就好了。
欢迎回来,夏子。
这幺想着的我……在夜灯之下望着那张甜甜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
夏子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拥入她温暖的胸口,一边摸着我的头髮,一边哼着《最后的公主》里头的旋律。
就这样到了隔天……夏子自杀了。
§那天我是被小安娜的尖叫声吵醒的。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映入眼帘的景象有三个,分别是握在右手掌心的婚戒、惊吓哭叫的女儿,还有……悬吊在房间中央的挚爱。
我哭喊着叫来医生,抱着女儿挡住她的脸,却无法独自承受这种局面。
我在吓坏了的女儿面前崩溃了。
不久……吉娜依达医师告诉我,她们已经尽了全力。
听到医师亲口这幺说,我再也没办法负荷这些不断沸腾的情绪转变,当下抢过随从的配枪。
可是,不管我扣下多少次钣机,火药击发后却都只射向墙壁。
弹尽未至,卫兵们先一步将我压制在地、夺走手枪。
医师在我面前蹲下身子,手放在我头上,说着些根本没用的安慰。
我什幺都不想听了。
也不想再去理解了。
脑袋好乱。
好累。
就这样放我去见夏子不行吗?§半个月后,我在帝都医院清醒过来。
吉娜依达医师告诉我,只要我别再试图自杀,她可以破例帮我解开全身的束缚皮带。
要是我不听话,会立即被随侍的骑士团员强制昏迷。
我向她保证我还会试着一死了之,但她可以确保这里没有东西好让我放手一搏。
医师先是皱起眉头,然后淡笑,吩咐骑士团员警戒着替我鬆绑。
医师从离病床很远的角落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摘下眼镜按了按双眼之间。
接着,她就好像照着剧本说话般,说出我们俩都猜得到的一句话:安娜殿下,感觉怎幺样?妳一站起来,我就会立即抢走椅子拿来甩自己太阳穴,这样的感觉。
或是用透气枕头闷死自己?这点倒是没想过,谢谢妳的建言。
我的荣幸,殿下。
那幺,我就先把皇帝陛下交待的事项讲一遍,您再决定是否要被强制昏迷。
好吗?嗯。
将帝母大人感情用事的部分全数跳过,医师所要转述的重点只有一个:皇室隐瞒了这桩不名誉的事件。
夏子的遗体已经在宅邸附近秘密安葬。
小安娜精受创得比想像中严重。
而我必须儘快恢复正常,以处理妻子的后事及女儿的治疗。
医师没有用谴责的情说这些事,相反地,她本人比较偏向让我继续静养的方案。
只不过,我的静养期早该结束了。
阳光映照的日子里,我才刚痛失爱妻。
而阳光不及之处,这件事却还处于蕴酿期。
睁开眼睛的每一天,不禁回想起夏子出现在监控室的片刻时光。
即使只有十几分钟,甚至几分钟,也足以令我心痛到一心寻死。
若非御医团及骑士团的干涉,恐怕现在也还会抱持初衷。
可是,经过这段日子的沉澱,我的想法因夏子的出现改变了。
梦里的她,并没有因为现实的肉体逝去而消失。
梦魇依旧佔有我的夏子。
……为了消灭这种可恨的现象,我必须活下去。
继续活在害死我妻子的黑曜石地区……继续活在梦魇里。
既然您如此坚持,待会做完例行检查就出院吧。
不过,奉皇帝陛下之命,御医团及皇女骑士团仍然会监视您,这点尚请见谅。
明明是让自己身陷痛苦的地方,却还是忍耐着无法癒合的伤痛、继续置身该地。
那个,呃,老娘是皇帝陛下指派的骑士团长啦,艾、艾基芳娜……也就是说,要是有啥、啥吩咐的话,儘管使唤老娘的部队就是啦!明明前方等待着的是更多痛苦,却还是鞭策着伤痕累累的自己、继续往前迈进。
哦──这次的对手不是第十五世代的人工智慧吗?好像被西伯利亚的棕髮女晃点了啊。
算了。
所以呢?有什幺问题需要动员我们四姊妹的呀?啊啊……真是有够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