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只怕更难。贼兵大部,还在城北山上观战,登高
而望,影影绰绰怕不是还有上万人。再者,贼兵始终没有投入老营兵力,似乎还
留有余力。最后,流贼往年从来不会进攻坚城。今日既然攻城,没有不准备攻城
器械之理。虽然林豪不担心流贼有盾车,投石机一类的军国利器,但他依然隐隐
担忧,眼睛不由地眯了起来。
「云中城的守军,大概几日能到?」此时,却是邱知县再问。昨日午时,第
一波攻击开始前,他们就已经飞马传书去求援了。「十二连城那边,抑或者能举
兵而来?」
「禀知县,快马一日可至云中。但云中城也要点兵遣将,并倚众而来。如此,
马步兵混杂,至少三日后才可到我汤县。」林豪不卑不亢地回答,但心里却想,
只怕三日已经算快了。云中城那边不知虚实,再加上守军畏战,可能四五天后才
能到。「但如果云中城守军先派数百轻骑,却有可能明日此时可到。」林豪又说。
数百轻骑,面对数万贼兵,又有何用?在场众人都默默地想。
「那十二连城那边……」却是文成龙在问。
「十二连城在北,却被贼兵大部遮蔽。我们的信使能不能送到且不论。即便
送到了,可能两三日之后,多个堡主举兵而来,却要先击溃贼兵主力,方能救援
我等。」林豪依然平静地说。从一开始,他就不觉得十二连城会出兵。自圣上拓
跋垂设下十二连城,并亲自封了十二位堡主,那些堡主就基本处于「只听调不听
宣」的状态。再说了,对付上万贼兵,一个堡主出兵两三千,定然不够。但要几
位堡主一起出兵,又是何人牵头?
推一万步讲,此次攻击,贼兵乃是为漕兵押运的粮饷而来。粮饷在路上丢了,
自然是朝廷和兵部的问题。但如果十二连城来救,却又未能尽全功,那丢了的粮
饷算谁的?林豪摇摇头,此番推演,却是不能和众人说道。如果自己是十二连城
的某位堡主,也定然见死不救。
正忖度间,一个小旗慌慌张张闯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随即跳起来道:
「不好了,不好了……各位大人……城破了,西墙……贼兵登城了!」
林豪粗眉一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重重踱了下脚,抽出佩剑,大踏步走出
敌楼,向门外守卫的最后二十个亲兵道:「随我去西墙,杀贼!」
敌楼内顿时乱做一团。文成龙是个平安将军,从未上过战场。邱知县更是急
的团团转。而那个少年举人,林北棠,却是两眼放光,不顾身边顾管家的拉扯,
唰地一声掏出自己在寒山寺买的镶玉三尺宝剑,急急地跟着跑了出去,说:「叔
父,侄儿随你杀贼!」宝剑却没有开刃。顾管家一看少主如此着急地就跑了出去,
又想起出门前家主的叮嘱,一跺脚,一咬牙,也驱动着肥胖的身躯,追了上去。
西城墙却是仅有靠北的一小段正在厮杀。贼兵上墙的人不多,差不多也就三
五十人,但厮杀的颇为顽强。原来,这些贼兵也都是精壮。昨日到现在,被官兵
以上欺下,以守待攻,杀死了许多袍泽兄弟,原已有了一肚子气。再加上,眼下
登城的,虽不是老营精卒,但也算是在贼兵中悍不畏死之人。刚刚三当家许下的
赏格,让登城的贼兵更添抖擞,一人一百两,也得活下去有命领才行。于是,人
人拼命,只是要把这一片的官军杀散,接应更多的兄弟上来。
林北棠赶到时,两边正是这样一幅刀光血影,难解难分的态势。他自姑苏莺
莺燕燕之地而来,虽从小听得那些大侠和勇将的故事,自己心心向往,但到了真
正的战场,方才知道,血腥是怎么一回事。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味,夕阳西下,暮气里却点点撒着血。林北棠刚走没
几步,白袍上却已溅上了点点鲜血,如点点红梅映雪,但他都不知道这血是谁的?
在他前方两三步,有个官军被一个力大无穷的贼人手执重锤砸瘪了脑袋,林北棠
看到那个脑袋如碎葫芦一般,陷下去骇人的一大块,脑浆子血蒙子被挤了出来,
眼珠子掉了出来,却还看着自己。左前方,却是张百户飞起一脚,把一个精瘦贼
人踢了下去,但却落在城墙里面,顿时墙内一片刀斧之声,那贼人本就摔得半死,
又被砍瓜切菜似的补了几刀,立时咽了气。张百户正在看着下面狞笑,却被身后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个贼人刺了一枪,红缨枪透体而出。张百户颇为强悍,一
时还不得死,仍然顽强如僵尸一般想回转身子。此时,侧面却是一个官兵,斜斜
地使着朴刀,去削那拿着红缨枪的贼人。谁料想那贼枪兵颇为灵活,猛缩了一下
头,朴刀来不及收,那官兵却是不小心把张百户的头给斩了。张百户的头咕噜咕
噜转着,一直滚到林北棠的脚下,耷拉着舌头,一脸震惊。而林北棠却没发觉,
因为他看到,那个一脸震惊的官兵,下一刻又被那个从后面而来的贼人力士,用
重锤砸碎了脑袋……
接着,那贼人力士却是冲着林北棠而来。倒也不是这个贼人杀红了眼,林北
棠的手扑簌簌地抖着,手里却还执着那三尺青锋。此刻,他上也不是,退也不是,
转念间,腿都抖了起来,旋即,更是如被施了定身法,完全迈不开步子。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被人往后扯开了。往后一看,居然是同样惊恐的顾管家。
顾管家似乎比他还要害怕,苦着脸说:「少爷,跑吧~」于是,接着拽着他急急
忙忙往敌楼奔去。那个持锤力士似乎认定了这个锦衣青年是个肥羊,也疾步追着。
说来也怪,林北棠被顾管家拽着,甩不开那个力士,但那个力士也好像不容易追
上,若即若离地追出来十几步。
这时却是有个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从一个贼人身上抽出沾着血的
朴刀,阻住了那个力士。力士大开大阖,少年却身形灵动,似泥鳅一般在力士身
边打着转。力士怒吼着砸了好几下,少年看似只需吃一下就会被砸为肉饼,却每
次都能堪堪闪过,并在力士的腿上,胳膊上,补上一两刀,竟是有登堂入室的功
夫。力士身上的血,此刻汩汩地流着,他感觉自己在被少年玩弄,力气也在分分
秒秒消散,他怪眼一瞪,却是猛地踢起了地上一个不知是官兵还是贼人的尸体,
直直超少年飞去。见来物巨大,少年猛然转身,闪过尸体,却发现自己招式已然
使老,即将避不开力士雷霆般已高高举起的下一锤……
正当林北棠也张大着嘴,为少年担心时,力士身后却有一个玄衣墨裤的纤细
身影,飞快地逼近。身影是来得如此之快,只听到叮叮当当练成一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