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代,是那成杰临去西北之前,给他塞了一笔钱,让他务必给张招娣老家打个电话,就说她女儿在沪市攀上高枝了,让家里人来‘沾光’。”这纯属临走埋雷,故意恶心人。
“那成杰是你动的手?”一直闭目养神的沈聿,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依旧靠在椅背上,带着询问的眼神看过来。
他原以为那成杰这次的调离只是京中派系倾轧的寻常结果,原来另有隐情。
江贤宇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沈聿既然开口问,便无需隐瞒,也瞒不住。
他简略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最后强调了一句:“她这也是自保。”行事有些偏激,但是被那成杰盯上不会有好下场,况且她也不全是为了自己……
沈聿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缓缓将视线转向窗外,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咆哮着向后奔袭,一如此刻他的心情。
车内沉默着,话至尽头,江贤宇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心思够深。”沈聿终于开口,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依旧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仿佛在评估某种无形的风险,良久才吐出四个字,字字清晰:
“祸水之相。”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判词,这是敏锐的上位者视角下,对不稳定因素的天然排斥。
江贤宇侧头看向沈聿,沈聿也恰好收回目光,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沈聿的眼神毫不退让,带着高位的审视和预警:此等心机手段,留在身边,后患无穷。
江贤宇沉默了片刻。
他有心解释,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出一脉,他自然能理解沈聿对于底层不稳定因素的排斥与不信任。
而沈聿不曾像他一样被打落凡尘,这种基于阶层逻辑和权力生态的观念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很难在短时间说服。
江贤宇最终只是低声维护了一句:“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似乎觉得这辩解在沈聿的判词前过于苍白,又补充了一句,带着一点隐秘的期待:“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这话在沈聿听来,无异于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他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嗤”,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嘲讽弧度,毫不掩饰的轻蔑。
江贤宇不再理会沈聿,对着手机那头的陈明,语气恢复惯常的冷静,下达指令:“处理干净那个打电话的。信访办那边,安抚好,按原计划送人
回去,补偿到位。记住,”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带着明确的保护意图,“别让她知道了。”
沈聿嘴角的嘲讽尚未完全消失,陈明的声音又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的一股为时已晚的懊悔:“江总……张小姐已经知道了,人在去信访办的路上。”
江贤宇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下意识看向沈聿——此刻,他们正在前往沈聿下榻酒店的路上,行程是早几天就定好的公务安排。
沈聿神色未变,仿佛并未接收到江贤宇的急切眼神。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清晰平稳的给司机下达指令:
“去信访办。”
第19章原生
江贤宇的车先一步抵达信访办。车辆并未停在正门外,而是绕到了侧边一处相对僻静的位置。
沈聿推门下车,没有多余的话,只对江贤宇微一颔首,便与等候在侧门的信访办中层干部一起上楼。
他需要与这里的负责人“打个招呼”,确保接下来的场面可控,也为他提供一个便于观察的窗口。
江贤宇留在车内,目光沉沉地望向信访办大门方向,指节无意识地在膝上轻敲。
片刻后,一辆普通的白色网约车停下,张招娣匆匆下车。她穿着一件素色的羽绒服,围巾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快步走向接待大厅入口。
张招娣踏入略显嘈杂的接待大厅,出示相关证件之后,一位胸前别着调解员铭牌的年轻女工作人员就快步迎了上来。
这位姓张的女工作人员之前已经通过接待同事大致了解情况,对这个身世悲惨的女孩充满了同情。
她主动上前,引着张招娣走向一间单独的调解室,边走边低声安抚:“别太担心,我们领导都在,会处理好的。”
调解室的门被推开。
室内光线明亮,一张长桌旁,头发花白的中老年妇女正局促地坐在塑料椅上,皮肤黝黑粗糙,一双骨节粗大的手不安地绞着衣角,眼神滴溜溜地四处打量,带着警惕和贪婪。
她旁边坐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信访办的羽绒背心夹袄,里面是明显袖口明显短了一截的旧棉袄,眼神畏缩又充满好奇地偷瞄着室内的陈设。
当调解员小张打头走进来时,这位妇女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目光死死钉在小张胸牌上——调解员:张小兰。
她显然把铭牌职务当成了官职。
“张”这个姓氏和她打听到女儿“发达了”的信息瞬间在脑中形成链接。
她根本没仔细看后面跟着的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上堆起一种夸张的讨好表情,冲着张小兰就扑过去:
“招娣啊!我的囡啊!你可算来了!妈找你找得好苦啊!”她猝不及防,一把死死抓住张小兰的胳膊,力气大得小张身体都趔趄了一下“你看看你,出息了,当官了,连名字都改了!就不认你亲娘老子了?”浓重的潮汕口音让她的普通话听起来含混不清。
张招娣被这突如其来的错认弄得一怔,脚步顿住。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容苍老的妇人,以及旁边那个瑟缩的少年,一种强烈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调解员小张尴尬地挣脱妇人的手,连忙解释:“阿姨,您认错人了!我不是您女儿,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您女儿在这儿呢!”她指向站在门口,门口站着面无表情的张招娣。
那妇人这才顺着她的手指,狐疑地看向门口。
她眯起浑浊的眼睛,像扫描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张招娣。
眼前女子穿着体面干净,气质沉静,与记忆中那个面黄肌瘦、总是低着头挨骂的赔钱货判若两人。
她看了半晌,似乎在努力将这张脸与记忆中的模糊影像重叠。
张招娣用点公事公办的口吻开口:“我是张招娣。”
这清晰的自报家门,终于让妇人确认了,她脸上的狐疑瞬间被怨毒和贪婪取代。
她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啪”声,随即嚎哭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带着浓重的潮汕方言,连珠炮似的叫骂着,唾沫星子飞溅。
她挥舞着粗糙的手指,仿佛要将多年的怨气一股脑泼洒出来。
然而完全听不懂。
张招娣冷眼看着她表演,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待嚎哭渐停,稍作喘气时,她走到桌子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冷静的陈述道:“我离开潮汕很多年,你说的话,我一句听不懂,请说普通话。”
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她愣了一秒,便立刻从善如流,换成了磕磕绊绊的国语。
“你个死丫头,良心被狗吃了啊!一走这么多年,一点音信都无,你知不知道家里因为你遭了多大的难,刀哥带人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啊!那可是整整三十万的彩礼钱!你跑了,钱还不上,你哥